上元节的宫灯刚挂上朱红宫墙,沈清辞就被母亲按在镜前梳了半个时辰的头。
石榴红的袄裙镶着圈兔
毛边,领口绣着并蒂莲,最惹眼的是腰间系着的银铃,走一步叮当作响 —— 那是前几日萧煜送的,说
是西域贡品,能驱邪避灾。
“小姐这一身,保管压过京城所有贵女。”
春桃替她别上赤金镶珠的发簪,笑得眉眼弯弯,“七皇子
见了,定要挪不开眼。”
沈清辞对着铜镜吐了吐舌头,指尖悄悄摸向袖袋 —— 里面藏着片宫灯上剪下来的兔子剪纸,是她昨夜
照着萧煜教的法子剪的,歪歪扭扭的,却被她视若珍宝。
将军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时,朱雀大街早已被赏灯的人流挤满。
沈从安一身朝服,面色比往日更沉
肃几分,攥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
他回头看了眼女儿,终究没说什么,只道:“进了宫,少说话,多
看着。”
沈清辞乖乖点头,跟着父亲踏上白玉阶。
宫人们提着各式各样的宫灯往来穿梭,将太和殿前的广场照
得如同白昼。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的萧煜,月白锦袍在灯火下泛着柔光,衬得他比往日更清瘦些
。
四目相对的瞬间,银铃突然叮铃作响。
沈清辞慌忙低下头,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等她再抬眼时,
萧煜已经转过头去,只留给她个挺拔的背影,袖口绣着的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 那是七皇子府的
专属纹样,低调得几乎看不见。
宫宴设在保和殿,宴席按品级排开,沈将军的位置离主位不远,斜对面恰好是太子萧景的席位。
沈清辞跟着母亲坐下时,总觉得有道目光黏在背上,回头望去,正撞见太子身边的太监在窃窃私语,见她
看来又慌忙低下头。
“那是太子身边的李公公,” 母亲在她耳边低语,“最是趋炎附势,少与他对视。”
沈清辞点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萧煜。
他坐在末席,面前的酒杯始终没动过,指尖偶尔摩挲着
杯沿,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歌舞升平中,太子忽然端着酒杯站起来,朗声道:“七弟近来在将军府借居,定是受了不少照拂。本
宫敬你一杯,也算替父皇谢过沈将军。”
满殿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煜身上。他缓缓起身,姿态从容:“臣弟不敢当。”
“哎,七弟这是不给本宫面子?” 太子挑眉,命太监再斟满一杯烈酒,“这杯酒,你必须喝。”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浓烈的酒香飘了过来。
沈清辞忽然想起萧煜前日咳得厉害,太医说过
他脾胃虚寒,最忌烈酒。
她几乎是本能地站起来,裙摆扫过案几,带得茶杯叮当作响。
“太子殿下,” 她声音发颤,却努力挺直脊背,“七哥哥近日风寒未愈,这杯酒,不如由臣女代饮?
”
满殿寂静。
沈从安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萧煜愕然回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想阻止她,却
被太子抢先开口:“哦?沈小姐倒是护着七弟。也好,就依你。”
银铃再次作响时,沈清辞已经端过那杯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火烧一样烫得她咳嗽起来,眼泪都逼了出来。
手腕忽然被轻轻按住,萧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慢点喝。”
他低声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发烫的脸颊,像羽毛拂过心尖,引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七弟这是心疼了?” 太子的笑声带着嘲弄,“看来京中传言不假,你们俩……”
“太子殿下。”
沈从安沉声打断,“小女无状,还请殿下恕罪。”
他起身时,腰间的兵符撞到玉带,发出沉闷的响声。
太子的目光落在兵符上,眼底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换上笑容:“沈将军言重了,本宫不过是玩笑。”
他挥挥手,“继续奏乐。”
舞姬再次翩跹起舞,沈清辞却坐立难安。
她能感觉到萧煜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些复杂的情绪。
宴席过半,她借口更衣,悄悄溜到殿外透气。
宫墙下的红梅开得正好,冷香沁人心脾。
她刚舒了口气,身后就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萧煜
正站在梅树下,月光洒在他肩头,落了层薄薄的霜。
“谁让你替我喝酒的?” 他语气里带着点责备,眼神却很软。
“你不能喝嘛。”
沈清辞从袖袋里摸出兔子剪纸,往他手里塞,“给你,辟邪的。”
剪纸边缘有些毛糙,显然是新手的作品。
萧煜捏着那片红纸,忽然笑了,眼角的郁色淡了许多:“这么丑的兔子,怕是镇不住邪。”
“才不丑!” 她气鼓鼓地瞪他,却在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时,自己先红了脸。
两人并肩站了会儿,谁都没说话。
宫墙上的灯笼随风摇晃,将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丝竹声,衬得这角落格外安静。
“太子他……” 沈清辞犹豫着开口,“是不是很讨厌你?”
萧煜的指尖顿了顿,没直接回答,只道:“皇宫里的人,大多如此。”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清辞,以后别再这样冲动,会惹祸的。”
“我不怕。”
她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我爹说,做人要讲义气。”
萧煜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伸手想揉她的头发,手到半空又停住,转而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领口:
“天凉,进去吧。”
回到宴席时,沈清辞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果然,散席时就听到宫女们窃窃私语:
“看见没?七皇子和沈小姐在梅树下站了好久……”
“难怪沈小姐要替七皇子喝酒,原来是……”
春桃气得想上前理论,被沈清辞拉住了。
她回头望去,萧煜正被几个大臣围住,似乎在说什么,感觉
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头,眼神里带着点无奈。
马车驶出宫门时,沈清辞掀开帘子回望。
宫墙上的灯笼像串起的星辰,萧煜的身影早已被人群淹没。
脖颈忽然一暖,原来是萧煜方才替她围好的围巾松了,她伸手系紧,指腹触到温润的羊毛,心里忽然软软的。
“小姐,” 春桃凑过来,“您看七皇子方才看您的眼神,啧啧……”
“别胡说。”
沈清辞板起脸,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直跳。
归途中,马车忽然停下。
沈清辞撩开帘子,看见萧煜站在路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不知在等什么,见她们的马车停下,快步走了过来。
“外面冷,你的耳朵都冻红了。”
他说着,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掌心的温度暖烘烘的,带着淡淡的墨香。
沈清辞的心跳瞬间失控,连呼吸都忘了。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银铃在寂静的夜里叮当作响,像是在替她诉说着什么。
“回去吧。”
他收回手,声音有些低,“路上小心。”
马车重新启动时,沈清辞还愣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耳朵,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
回头望去,萧煜还站在原地,直到马车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小姐,您的脸好红。” 春桃笑嘻嘻地说。
沈清辞把脸埋进围巾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宫宴上的紧张、太子的刁难,此刻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他掌心的温度,和那片被他小心收好的兔子剪纸。
她不知道,此刻的将军府书房里,沈从安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
副将低声道:“将军,太子今日在宫宴上的举动,明显是冲着七皇子来的。您说,我们要不要……”
“静观其变。”
沈从安打断他,指尖重重敲在地图上的北境,“眼下最重要的是边关,不能被京城的浑水绊住脚。”
他抬头望向窗外,月色如水,却照不亮他眼底的忧虑。
而七皇子府的偏院里,萧煜正对着那片兔子剪纸发呆。
谋士走进来,躬身道:“殿下,京中已经有传
言,说您和沈小姐……”
“随他们去。”
萧煜将剪纸夹进书里,“太子想借此事做文章,我偏不让他如意。”
他望向窗外的红梅,想起方才她红着脸瞪他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夜色渐深,朱雀大街上的宫灯渐渐熄灭。
但关于七皇子与沈将军之女的闲话,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京城的各个角落荡开涟漪。
谁都没意识到,这场看似寻常的宫宴,不过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开始。而
那串叮当作响的银铃,终将在权力的漩涡中,摇出一曲悲怆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