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小袋细腻的松木灰和洁净的猪板油,如同投入死水的明珠,照亮了陋室一角,也悄然改变了某些东西。
沈言处理这些材料时,动作依旧谨慎,心绪却略有不同。他知道,这是试探后的回报,亦是新一轮博弈的开始。赵内侍那只老狐狸,终于在恐惧与贪婪的拉扯下,松开了紧紧捂着的口袋一角。
他更加精心地操作。松木灰沉淀出的碱液清澈许多,猪板油融化后几乎不见杂质。他严格控制着温度——利用屋内昼夜温差和那点劣质炭火偶尔散发的微热,缓慢地促进皂化反应。没有温度计,全凭指尖对陶碗外壁的触感和观察混合物的状态。
过程缓慢却顺利。当混合物逐渐变得粘稠、呈现出均匀的乳白色时,他知道,成功了。
脱模那日,天色灰蒙。几块浅象牙色的皂体静静躺在粗糙的模具中,质地细腻坚实,触手温润,竟隐隐透出些许光泽。凑近细闻,只有极淡的松烟清气与一种干净的、类似皂角的气息,再无之前的哈喇怪味。
他取来一点冰水试用。泡沫细腻丰盈,洁白如雪,在掌心柔柔包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洁净体验,冲洗后皮肤清爽,毫无涩感。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肥皂。虽仍简陋,却已初具雏形。
他依旧将其中品质最佳的两块深藏起来。其余的都仔细码放好。
赵内侍这次来得比以往更快些。他亲自来的,身后只跟着那个心腹小太监。当他看到那些色泽温润、质地均匀的新皂时,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了。他拿起一块,反复摩挲,又凑到鼻尖深深一嗅,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惊疑、贪婪、难以置信交织闪过。
“这……这是用那松木灰和板油做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沈言垂首,声音依旧带着怯懦:“是……回公公,材料好,做出来的就……就好些。”
赵内侍不再说话,只是反复看着手中的皂块,眼神变幻莫测。他活了大半辈子,在宫里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香胰澡豆,却从未见过如此细腻、去污力如此强劲、且几乎无异味的清洁之物。这东西若能量产……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立刻掐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公主之前的敲打犹在眼前。但……但这东西的价值,实在太诱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皂块小心收好,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嗯……咱家知道了。你……很好。”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摆摆手,“好生做着,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这陋室里转了一圈,目光扫过那冰冷的土炕、破旧的桌案、以及角落里堆放的少许劣质炭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屋里……也太冷了些。”他状似无意地对身后小太监吩咐道,“回头……再添个炭盆过来,旧的都快没热乎气了。”
小太监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应下。
沈言也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神色,连连道谢。
赵内侍没再多言,揣着新皂,心事重重地走了。
当夜,沈言的陋室里果然多了一个半旧不新的炭盆,虽然送的依旧是劣炭,但分量似乎又偷偷多了一点。盆火燃起,带来的暖意虽然有限,却足以驱散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言坐在炭盆边,伸出冻疮累累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
他知道,赵内侍的心态已经变了。从纯粹的压榨利用,开始转向一种谨慎的、带着投资意味的“合作”。那点额外的炭火,不再是公主恩威下的被迫执行,而是他自主做出的、带有讨好和期望的表示。
因为赵内侍看到了更大的可能性——这质子掌握的,或许不仅仅是“洗手的东西”。
松烟新皂的成功,如同在第一块叩门砖后,又递过了一把更精巧的钥匙。门后的世界,似乎透出了更多光亮。
沈言搓了搓手,眼底映着跳跃的、微弱的炭火光芒。
下一步,该让这把钥匙,去打开一扇更有用的门了。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