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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毅宣神谙:山河映卿卿小说,白毅宣神谙:山河映卿卿最新章节

备受瞩目的衍生小说,白毅宣神谙:山河映卿卿,以其精彩的情节和生动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书迷的关注。作者笺纸鹤以其独特的文笔和丰富的想象力,为读者们带来了一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目前,这本小说已经连载,最新章节第14章更是让人热血沸腾。如果你喜欢阅读衍生小说,那么这本书一定不能错过!主要讲述了:夏末的燥热未尽,栖霞谷的层林已悄然转深,染上几分秋的沉郁。林间蝉鸣不复盛夏的喧嚣,嘶哑断续,交织成一片力竭的哀鸣。谷中溪流奔涌依旧,只在晨昏之际,水声似也沁入一丝寒意,潺潺诉说着光阴。自那盟誓定情、缠…

白毅宣神谙:山河映卿卿小说,白毅宣神谙:山河映卿卿最新章节

《白毅宣神谙:山河映卿卿》精彩章节试读

夏末的燥热未尽,栖霞谷的层林已悄然转深,染上几分秋的沉郁。林间蝉鸣不复盛夏的喧嚣,嘶哑断续,交织成一片力竭的哀鸣。谷中溪流奔涌依旧,只在晨昏之际,水声似也沁入一丝寒意,潺潺诉说着光阴。

自那盟誓定情、缠绵一吻后,数日光景悄然而逝。栖霞谷中,练兵呼喝、织机轧轧、书声琅琅,秩序井然,奏响这乱世桃源的独特韵律。

然而,在这恒常的节奏之下,一股微妙的、带着甜涩气息的暗流,却在谷中两位核心人物之间悄然涌动。

白毅清晰地察觉到,宣神谙在避着他。

这并非臆测。那夜之后——

清晨他至学堂寻她,管事的霍君华必恭谨回禀:“神谙阿姊批阅课业至夜深,晨起需多歇息,已吩咐不得搅扰。”

午间议事,她总踩着时辰入内,择一稍远之位坐下,眼睫低垂,专注手中卷宗账册,条理分明地报完谷中庶务、学堂课业、织造新色,便缄口不言。

议罢,她总是率先起身,道一声“织造坊新丝待验”,或“崔将军送来典籍需录”,步履匆匆而去,裙裾带起微风,留下淡淡墨香药草气,却吝于多予他一瞥。

起初,白毅只道她庶务缠身。然一次、两次、三次……接连四日,皆如是。

他去溪畔她常观书之处,只见空石;

往药草园寻,班夫人言宣娘子方去,往学堂查验新制桌椅;

他甚至特意候在她往返议事堂必经的小径旁,远远望见那熟悉身影,方欲上前,她却似心有所感,脚步一折,竟绕道远行,从另一侧廊下悄然隐去,唯留一个素雅沉静、却透着疏离的侧影。

失落如初秋薄雾,丝丝缕缕缠上白毅心头,渐凝成冰凉的露。他独立于空寂小径,望向她消失处,眉峰紧锁,眼底翻涌着困惑,以及一丝深藏的……躁郁。

“始乱终弃?”

一个荒唐又尖锐的念头,如毒蛇般猛地噬入心间!这沙场之上面对千军万马亦能心如止水、算无遗策的统帅,此刻却被区区四字搅得心绪难平。

他反复咀嚼那夜点滴。她的回应分明是羞涩而温热的,她的手臂曾环上他的腰,她在他怀中轻轻颔首……难道皆是错觉?还是……自己那夜的急切与孟浪,终究唐突了她?令她觉得轻浮不堪?

此念令他坐卧难宁。宣神谙是何等人物?琅琊宣氏遗珠,纵寄人篱下,亦浸润着世家贵女的清贵与端方。那夜众人散尽,他情难自抑,当众亲吻……纵是情之所至,于礼法而言,终究是逾矩太甚。以她那般清冷性情,心中定是羞恼万分,碍于情面不便直言,只得以此疏远,无声表达她的不豫与抗拒?

念及此,白毅心中懊悔愈甚。恨不能立时寻到她,剖白心迹,郑重致歉。然宣神谙那清冷疏离之态,又令他望而却步,唯恐自己的急切,反将她推得更远。

这患得患失之情,如藤蔓缠身,令他处置军务亦带了几分恍惚。霍翀数次禀报军情,皆见自家兄弟眼神飘忽,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腰间佩刀刀柄,心思显不在此。崔祐更是敏锐察觉谷中这对璧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与吴成交换了几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将军,”霍翀终是忍不住,在又一次议事结束、宣神谙如常先行离去后,沉声问道,“可是……与宣娘子有所龃龉?”

白毅猛地回神,面上掠过一丝狼狈,旋即掩饰性地低咳一声:“无妨。许是……近日谷中庶务繁冗,她过于辛劳。” 此言出口,连他自己亦觉苍白。

霍翀望着白毅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心中了然,却也不便深劝,唯暗叹情之一字,果真磨人。纵是自家如磐石般坚韧的阿毅,亦难逃其困。

离谷之日,终是来临。

秋晨清冽,薄雾未散。谷口开阔之地,人马肃然列阵。霍翀坐镇谷中未至,白毅此行所率,皆为精锐:吴成统领陷阵营锐士,崔祐及其麾下得力干探与后勤好手,何勇营中遴选熟谙地形、擅筑工事的匠师健卒。人人甲胄森寒,刀枪映日,战马喷息如雾,肃杀之气弥漫,驱散了晨间微寒。

谷中妇孺老弱,自发聚于道旁。孩童被阿母紧牵,懵懂张望;老者拄杖,浑浊眼中忧色与期盼交织;妇人低语,目光复杂地投向队伍最前方那挺拔如松的赤金色身影。

白毅端坐于神骏的乌云踏雪之上,玄铁重甲在晨光下泛着冷硬乌光,赤金披风垂落肩后。他目光沉凝,缓缓扫过即将随他出征的将士,掠过送行乡邻的淳朴面孔。

最后,视线如钩,一遍遍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那抹熟悉身影。

依旧不见神谙!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猛地攫住他心!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愿相见么?那夜一吻,当真令她介怀至此?连送行亦不肯露面?

失落、懊悔、忧虑……如冰水灌顶。他下意识探手入怀,隔着冰冷铁甲,紧紧握住一物——那枚贴身藏了数日,却始终未能送出的玉镯。玉质非绝品,隐带天然云絮纹,样式古朴无华。

此乃白母临终前,自枯瘦腕上褪下,颤巍巍塞入他手中的唯一遗物。彼时白母已口不能言,只以浑浊之眼死死盯着他,万般不舍、无尽嘱托,尽在这贫苦农妇所能给予儿子的、最后的、最珍贵的念想。这玉镯,承载着白家最卑微亦最温暖的根脉。

他本想临行前,将这象征“家”与“根”的信物,郑重交予宣神谙。他想告诉她,此去凶险莫测,然无论天涯海角,他心之所系、根之所在、此生至重之牵挂与归宿,皆在她处。此镯即是他无声的誓言与托付——将他的一切,过往、当下、未来,乃至这条性命,尽付于她手。

可如今……她避而不见,此物如何送出?这满腔滚烫心意,莫非真要随他埋骨沙场?

白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反复摩挲玉镯温润轮廓。心中翻江倒海般的失落焦灼,几欲冲破沉稳外表。他强自按捺,目光如炬,再次投向谷内深处,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期盼,几欲将那蜿蜒小径望穿。

恰在此时——

“宣娘子来了!”有人眼尖,低呼一声。

人群如水分流,让出一条通道。

白毅心弦猛震,霍然循声望去!

谷内小径深处,一道纤细身影正疾步而来。正是宣神谙!

她今日未着素日襦裙,换了一身略显庄重的松花黄曲裾深衣,外罩蜜合色薄纱半臂,青丝绾作简洁单螺髻,斜簪素银簪。晨光勾勒她清丽侧影,步履间隐带匆忙。

她行至人群之前,站定。眸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白毅身上。那目光不复前几日的刻意回避与清冷,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深意——忧思、不舍、强抑的镇定,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白毅只觉那根紧绷的心弦,在望见她身影的刹那,“铮”然松解!巨大的释然如洪流冲垮所有失落疑虑!他甚至不及细思,几乎是本能地一夹马腹!

“驾!”

乌云踏雪长嘶,如离弦之箭,驮着主人冲出队列,直向宣神谙奔去!赤金披风在身后猎猎飞扬,卷起微尘。

人群低呼。

白毅在宣神谙身前几步处猛勒缰绳,战马人立长鸣。他矫健翻身下马,几步便跨至她面前,高大身影将她笼住。

“神谙!”声音带着疾驰后的微喘与难抑的激越,“你……终于来了!” 眼神灼热,如失而复得,紧紧锁住她容颜。

宣神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莽撞之举惊得后退半步。见他额角汗珠,眼中烈火般毫不掩饰的情意,面上清冷再难维持,一抹红霞悄然爬上玉颊,蔓延至小巧耳垂。

她微垂眼睫,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却竭力平稳:“将军远行在即,神谙岂能不来相送?”

白毅看着她微红的耳尖与低垂的眼睫,心中巨石彻底落地。非是厌恶抗拒!她只是……羞赧?亦或……这几日疏远,别有隐情?

“我……”白毅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臆,一时竟难启齿。他下意识又将手探入怀中,紧握那枚温润玉镯,欲鼓勇取出。

“将军,”宣神谙却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她抬眸,目光澄澈望向他,带着郑重,又似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慧黠,“临别在即,神谙……有物相赠。”

言罢,她伸出一直拢在宽袖中的双手。掌心托着一个靛蓝色粗布包裹的长方小包。包裹不大,叠得方正齐整。

白毅一怔,伸向怀中的手顿住,目光凝于那朴素包裹之上。

宣神谙在他专注目光下,纤白指尖微颤,轻轻解开包裹一角的系带,随即,如同展陈稀世之珍,小心翼翼将那靛蓝粗布层层掀开。

内中所现,非金非玉,乃是一条……玄色腰带。

带身以厚实玄锦为底,针脚细密均匀,显见耗费极大心血。最引人注目的是腰带正中,以璀璨金线,精心绣就一个龙飞凤舞、力透“布”背的“毅”字!字迹刚劲锋锐,转折处透出金石之气,与白毅气质浑然相契。初升朝阳映照下,那金色“毅”字熠熠生辉,如烙印,如无声的誓言。

“此去……山高水长,刀兵凶险。”宣神谙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传入白毅耳中,亦落入周遭屏息人群耳内,“神谙手拙,唯以针线为戈,绣此腰带。盼将军束于腰间,时时警醒,护己周全。”她略顿,眸光深深望进白毅眼中,蕴着无尽牵念,“贴身之物,万望……珍重。”

贴身之物……

“毅”字……

护己周全……

字字如电,瞬间击穿白毅心防!他豁然明了!她这几日避而不见,非是恼他!非是疏远!她分明是藏身暗处,以这数个日夜的辛劳心血,一针一线,熬红了眼,熬酸了腕,为他绣制这情深意重的护身之物!她是怕被他瞧见憔悴模样,怕他分心担忧,更是……以此无声的忙碌,强压着心中那汹涌澎湃、几欲将她吞噬的离别之愁!

巨大的感动与心痛如滚烫熔岩,瞬间冲垮白毅所有理智!他再顾不得礼法规矩,顾不得众目睽睽!他猛地伸手,非是去接腰带,而是一把握住了宣神谙捧着腰带的、那双微凉的手!

他手掌宽厚温热,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紧紧裹住她纤细微凉的手指,力道之大令她微蹙秀眉,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珍重。

“神谙……”白毅声音沙哑得厉害,眼中水光隐现,唯她能见,“这几日……是我错了!是我妄自揣度!原来你……” 余言被汹涌心绪堵住,化作一声深重的叹息,蕴着无尽疼惜与了然。

宣神谙指尖被他握得发烫,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与那几乎将她融化的深情,强撑数日的镇定疏离终是溃散。鼻尖一酸,薄薄水雾迅速氤氲了眼眸。她微偏过头,欲掩那将坠的珠泪,声音带上哽咽鼻音:“谁……谁让你胡思乱想……傻子……”

这含娇带怨的低语,如羽轻搔白毅心尖,令他又是疼惜又是欢喜,恨不能立时将她拥入怀中,再不分离。

恰在此时,一个洪亮粗豪、满含促狭的大嗓门如炸雷般在不远处响起:

“哎呦喂!酸掉牙了!吴成这双招子要瞎!”吴成不知何时凑到近前,一手夸张地捂眼,一手拍着大腿,咧着嘴嚷道,“白将军!宣娘子!这光天化日的!手也拉了,情话也递了,新妇给郎君绣的‘贴心’物件儿也奉上了……”他故意拖长了“贴心”二字,引得周遭一阵压抑哄笑。

崔祐亦摇着不合时宜的折扇(不知何处摸来),面上挂着促狭笑意,悠悠接口:“是啊将军,此去经年,关山万里。新妇情深义重,临别依依……依着咱们行伍里的老规矩,是不是该……嗯?”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逡巡。

“对啊将军!亲一个!”

“让弟兄们也沾沾喜气!”

“祝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迎娶新妇!”

有吴成崔祐带头,那些平日敬畏白毅的兵士也壮起胆子,七嘴八舌哄闹起来。何勇立在一旁,黝黑脸上露出憨厚笑容,跟着起哄,只不好意思地捂着眼,却又从指缝里偷瞧。

“新妇”二字,如烙铁般滚烫,瞬间令宣神谙双颊红若朝霞!羞窘欲绝,用力欲抽回被白毅紧握的手,恨不能立时遁地而去。

白毅亦被这哄闹激得耳根发烫。他虽为乱世枭雄,杀伐决断,然于儿女情事,终究初尝,面皮尚薄。然看着宣神谙羞窘如惊鹿,听着将士们饱含祝福的哄闹,一股豪情与冲动猛地撞上心头!

什么礼法规矩都一并抛之脑后!

此乃他认定的新妇!是他此去生死未卜也要拼死归来的爱人!

在众人愈发炽烈的哄闹与宣神谙低低的惊呼声中,白毅非但不松手,反而猛地一带,将她轻拉近身!在所有人惊愕、兴奋、祝福的目光聚焦下,他微微俯首,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与一丝乱世男儿特有的、近乎莽撞的勇气,在宣神谙那如细瓷般光洁微凉的颊边,印下了一个清晰而灼热的吻!

时光仿佛凝滞。

人群的哄闹化作整齐的抽气惊叹。

那吻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却似重若千钧,烙在宣神谙颊上,更烙入她神魂深处。她僵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唯余被吻之处,如火燎般滚烫!心擂如鼓,几欲破胸而出!

白毅亦似被己行所惊,迅速直身,俊朗面庞亦飞起两抹红晕,眼中掠过一丝羞赧的慌乱,却又闪烁着如星辰般明亮的光彩。似一个偷尝蜜糖又被撞破的少年郎,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赧然。

他松开宣神谙的手(宣神谙早已羞得将脸深埋),一把抓过她手中那条绣着金“毅”字的玄色腰带,紧紧攥在手心。那腰带温软厚实,仿佛犹带她指尖温度与淡淡馨香。

“神谙,我……走了!”白毅声音带着微喘与少年般的雀跃,目光深深锁住她低垂的发顶,“等我回来!替我……守好家!待我凯旋……迎你过门!”最后深深看她一眼,似要将她刻入骨血。

言罢,他不再迟疑,利落翻身上马。赤金披风划破空气,扬起一道锐利弧线。

“出发!”清越号令响彻山谷。

马蹄声如骤雨骤起,队伍开拔,烟尘微扬。

白毅端坐马背,身姿挺拔如松。他一手控缰,一手却紧攥那玄色腰带,指腹反复摩挲着金线绣就的“毅”字,如汲取无穷之力。行出数十步,终是难忍,猛地勒马回首!

山谷晨风拂动他额前碎发,他朝着那依旧独立原地、如一株含露青莲般的女子,用力挥动手臂!面上绽开灿烂如拨云见日般的笑容,眼神明亮赤诚,再无半分阴霾踌躇。

宣神谙终于抬首,望向那烟尘中渐行渐远、却频频回望的赤金身影。颊上红霞未褪,眸中羞窘已逝,唯余浓得化不开的牵念与温柔。她亦抬起手,对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挥动。

唇瓣无声翕动,唯己可闻的沉甸甸嘱托随风飘散:

“珍重……莫失莫忘……”

烟尘渐远,蹄声消散于初秋风中。

栖霞谷口,唯余送行人群,与那久久伫立、凝望着道路尽头的松花黄与蜜合色身影。

———————-

秋日的风,裹挟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铁锈味,沉沉压在白毅肩头,渗入他玄铁重甲的每一个缝隙。

鼻端的气息,混杂了泥土被反复践踏后翻起的腥气,伤兵痛苦的呻吟,以及死亡本身冰冷腐朽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脚下的土地早已看不出原色,深深浸透了粘稠发黑的血浆,每一步踏下,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粘滞感。残肢断臂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柴薪,散落在倾倒的旗帜、碎裂的盾牌和折断的矛戈之间,勾勒出一幅地狱的图景。

喊杀声、垂死的哀嚎、刀锋斩开骨肉的沉闷钝响、战马濒死的长嘶……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笼罩着整个战场。

白毅手中的环首长刀早已卷刃,刀身挂满了暗红的碎肉和凝固的血块,变得沉重不堪。他刚刚劈翻一个面目狰狞、挺矛刺来的敌卒,温热的血点溅上他冰冷的面甲,带来一丝怪异的黏腻触感。

就在这喘息换气的瞬息,一股尖锐的刺痛猛然从他左臂传来,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他眼角余光扫去,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狰狞地撕开了臂甲下的皮肉,鲜血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内衬的粗麻衣襟。

剧痛如毒蛇噬咬神经,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角瞬间迸出冷汗。

然而,这痛楚却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强行开启了他脑海中那扇被血与火暂时封闭的门扉。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带着清泉般的凉意和栖霞谷独有的草木芬芳,清晰地浮现出来——

宣神谙!

几乎是不由自主,他那沾满血污、微微颤抖的左手猛地向下探去,隔着冰冷坚硬的玄铁腹甲,狠狠按在了紧贴腰腹的柔软织物上。

那里,是她亲手绣制、临别相赠的玄色腰带。

指尖隔着冰冷的甲片,却仿佛能清晰地触摸到那金线绣成的、力透布背的“毅”字轮廓。每一个转折,每一道锋芒,都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和她低头凝眸时那份沉静的专注。

“贴身之物,万望……珍重。”

她轻柔而郑重的声音,如同山谷间最澄澈的溪流,瞬间穿透了战场上震耳欲聋的死亡喧嚣,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里蕴含的无尽牵念与沉甸甸的嘱托,像一股清冽的泉水注入他几乎被血腥和杀戮灼干的胸腔。

手臂的剧痛似乎被这无形的暖流冲刷得淡了些许,一股更加汹涌的力量,混合着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到她身边的强烈渴望,猛地从心底最深处迸发出来!

“杀——!”

白毅猛地发出一声嘶哑却如虎啸般的怒吼,压过了伤口的痛楚。他手中的卷刃长刀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裹挟着雷霆之势,狠狠劈向一个试图趁他受伤扑上来的敌兵面门!刀锋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精准地破开骨肉,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不再仅仅是战场上的统帅,更像是一个被夺走了至宝的凶兽,每一刀都带着要将眼前一切阻碍彻底撕碎的疯狂。

青禾军主将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浴血苦战的将士们几近枯竭的血勇!

“将军威武!杀!杀!杀!”

震天的吼声汇成一股狂暴的洪流,压过了敌方的喧嚣。原本胶着、甚至显出颓势的战线,竟被这同仇敌忾的绝地反击硬生生地向前推动了一大截!残存的文秀所部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沙堡,终于支撑不住,在更加凶猛的冲击下开始崩溃、瓦解,丢盔弃甲地向后奔逃。

当最后一股顽抗的敌兵被吴成率领的陷阵营锐士如同铁锤砸卵般彻底碾碎,战场上那令人窒息的紧绷终于松弛下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伤者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夕阳沉沉地坠向西山,将漫天残云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泼洒在这片刚刚吞噬了无数生命的修罗场上。赤红的霞光流淌在尸骸、断刃和凝固的血泊上,为这地狱图景涂抹上一层更加悲怆而诡异的色彩。

白毅拄着那柄已经彻底报废、刀身布满豁口的长刀,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左臂那道深长的伤口,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额角的汗珠混杂着血污不断滚落。

他缓缓抬起右手,解开下颌的皮扣,摘下了沉重的兜鍪。冰冷的头盔一离身,傍晚微凉的空气拂过汗湿的鬓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抬手,用相对干净的手背内侧,狠狠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水和汗水。

视线终于清晰了一些。

他目光扫过战场,青禾军的将士们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默默地打扫着这片尸骸枕藉的焦土。有人在收敛袍泽的遗体,动作沉重而缓慢;有人在给重伤的同伴包扎,撕开的布条迅速被鲜血浸透;更多的人则沉默地倚靠着残破的盾牌或战马的尸体,抓紧这片刻的喘息,眼神空洞地望着血色的天空,脸上是劫后余生与巨大消耗后的麻木。

“将军!”

吴成大步走来,他那身坚固的札甲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左肩处一道伤口正往外渗着血,染红了内衬的麻布。他脸上混杂着血污和烟尘,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胜利的粗犷和一丝难掩的疲惫,“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文秀那老小子的人,看着人模狗样,真打起来,全是些软脚虾,不够咱们兄弟塞牙缝的!”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沾满血污泥泞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毅的目光落在吴成肩头的伤上,眉头微蹙:“伤得如何?”

“嗨!”吴成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没受伤的右手,蒲扇般的大手带起一阵风,“皮肉伤!跟蚊子叮一口差不多!咱老吴皮糙肉厚,这点小口子,明天就能结痂!”

他环视着四周正在收敛同袍遗体的士兵,粗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战场上特有的、对死亡的漠然与习惯,“倒是折了几个好兄弟……他娘的,有几个还是刚入营没俩月的娃娃兵,头一回见血就……”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那粗豪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白毅沉默地点点头。乱世如炉,人命如草芥。每一次胜利的旗帜下,都堆砌着无数熟悉或陌生的骸骨。这道理,他比谁都懂。

他目光沉凝地扫过战场,看到崔祐的身影正在一堆伤兵中间忙碌着。

崔祐脱去了那身标志性的骚包锦袍,换上了军中制式的皮甲,此刻上面也溅满了血点和泥浆。他单膝跪在一个腹部被矛刺穿、脸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士兵身边,动作麻利地用牙齿配合着没受伤的手,撕开一截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

他一边手脚利落地清理伤口边缘的污物,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曲子,试图分散那士兵的注意力,缓解其巨大的痛苦。那士兵疼得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浆。

“忍着点,兄弟!长矛没扎在要害,死不了!”崔祐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轻松,试图盖过士兵痛苦的呻吟,“想想你家里炕头上等着你的小娇娘!想想你阿母给你包的肉馅大饺子!这点疼算个啥?挺过去,回去就是条好汉!”

他嘴上不停,手上的动作却稳准狠,迅速用布条紧紧捆扎住伤口上方止血,又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囊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气味刺鼻的黑色药粉,毫不犹豫地按在翻卷的伤口上。

那士兵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剧烈地向上弓起。

“按住他!”崔祐朝旁边一个帮忙的士兵吼道。

不远处的吴成嗤笑一声,用他那破锣嗓子对着崔祐的方向喊道:“崔阿猿!你这哼唧的什么玩意儿?跟鬼叫似的!又想霍家那朵霸王花了吧?霍小妹要是听见你这调调,怕不是要拿鞭子抽你!”他故意把“霸王花”三个字喊得又响又亮,带着促狭的笑意。

崔祐正全神贯注地给伤兵包扎,听到吴成的揶揄,手下的动作丝毫未停,只是抬起头,朝吴成的方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抹可疑的红晕,连耳根子都泛了红。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却比平时拔高了几分,带着点掩饰不住的羞恼:“去你的吴缸子!老子这是在给兄弟提气!你懂个屁!这叫……这叫情之所至,心音自鸣!君华她……她定然懂我的风雅!”他嘴上说得硬气,眼神却心虚地飘忽了一下,仿佛生怕被谁听见这强词夺理的解释。

白毅看着崔祐那副明明羞窘却又强撑面子的模样,听着他提起“君华”时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昵和向往,心中微微一叹。

前世那凄冷的画面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孤寂的山岗上,一座小小的坟茔,碑石冰冷。已是白发苍苍的崔祐,佝偻着背,默默地坐在坟前,浑浊的老眼望着碑上的名字,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冰冷的刻痕,仿佛要将那早已逝去的容颜重新描摹出来。风穿过稀疏的白发,带来他低不可闻的呢喃,满是化不开的遗憾和追悔:“君华……下辈子……下辈子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娶你……”

那刻骨的孤寂与无望的守候,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白毅此刻胜利后的心头。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崔祐重蹈覆辙!霍君华那女子,骄纵是骄纵,嘴巴也够厉害,心却是透亮的,待宣神谙也是真心实意的好。崔祐这执拗性子,若真认准了,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与其让他一生孤苦追悔,不如……推他一把!

白毅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伤口的抽痛,走到崔祐身边。他刻意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种兄长般的沉稳和了然,目光落在崔祐包扎好的伤兵身上,话却是对着崔祐说的:

“霍家小妹……性子是烈了些,却也至情至性。她待神谙真心,可见心地纯善。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崔祐,意有所指:“阿猿,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是终身抱憾。心意既已笃定,何妨……再主动些?”

崔祐正低头收拾着染血的布条,闻言手猛地一顿。他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白毅。

白毅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血色残阳下显得格外沉静,里面没有惯常的战场杀伐之气,反而透着一丝罕见的、洞悉世情的通透,甚至……还有一丝崔祐看不懂的、沉重的悲悯?仿佛他早已看穿了某些漫长而苦涩的结局。

崔祐的心猛地一跳。白毅这话,平淡无奇,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心底那扇紧闭的、装着忐忑和犹豫的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君华她嫌我油嘴滑舌”、“她说我整天没个正形”、“她说她喜欢的是宣娘子那样文文静静知书达理的”……可这些平日里挂在嘴边的抱怨,此刻在白毅那双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口直冲上头顶,崔祐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连脖子都粗了一圈。他猛地低下头,胡乱地把剩下的布条塞回皮囊里,动作带着一种掩饰性的慌乱和前所未有的认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嘟囔了一句:“……我明白了,阿毅。”

那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反而透出一股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决心。

白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回忆而起的沉重阴霾,稍稍被冲淡了些许。

他不再多言,只抬手,用没受伤的右手,重重拍了拍崔祐的肩膀。

兄弟之间,点到即止。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泼洒下来,吞噬了白日里惨烈的血红。连绵起伏的山峦和狼藉的战场轮廓,被模糊成一片片巨大的、沉默的阴影。

白日里的酷热迅速退去。深秋的寒意,开始从地底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渗入疲惫的甲胄,渗入汗湿的衣襟,带来阵阵刺骨的冰凉。

营地里燃起了几堆篝火。枯枝败叶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爆裂开细小的火花,努力驱散着周遭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和寒冷。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上面刻满了白日激战留下的疲惫、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悸。

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啃着干硬的麦饼,就着冰冷的溪水。篝火的光芒在他们沉默的脸上跳跃,勾勒出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大战后的空洞。

此刻,白毅便独自一人,立于营寨边缘一处高坡之上。

他卸去了沉重的玄铁甲胄,只着一身墨色劲装。赤金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手中,握着一管通体乌沉、触手温润的玉箫。

这并非名贵之物,却是前世今生,伴他最久的物件。亦是前世的宣神谙赠予他的第一件礼物(此生他请人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那时他初学音律,笨拙不堪,她却笑言:“白将军执剑的手,执箫也定有金石之音。”

指尖轻抚箫孔。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熨帖了心口那团灼热的思念。他深吸一口带着草屑与尘土气息的冷冽空气,将箫凑近唇边。

呜咽低沉的箫音,如泣如诉,穿透沉沉的夜色,在空旷的原野上幽幽飘散开来。吹的并非慷慨激昂的军乐,也非清雅出尘的古调,而是栖霞谷中,宣神谙最常哼唱的那支不知名的小调。

旋律婉转悠长,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缠绵。与这肃杀的北地战场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缠绕在心头。

想她。

这个念头,在箫声流淌的每一个间隙,都如野草般疯狂滋长。

想她此刻在栖霞谷中做些什么?是秉烛夜读,梳理账册?还是俯身药圃,侍弄那些珍贵的药草?抑或是在织机旁,伴着轧轧的声响,为谷中孩童缝制冬衣?

那盏她案头常亮的孤灯,是否映着她清减的侧影?秋风可曾吹皱她眉间的沉静?

想她临别时那含羞带怯又强作镇定的模样。

想她指尖微凉的温度。

想她颊边那抹被自己烙下的、如朝霞般的红晕。

想她哽咽着骂他“傻子”时,眼底化不开的浓情与不舍……

还有那条贴身藏着的,绣着金“毅”字的玄色腰带。此刻,它正紧紧束在他的腰间,如同她无声的拥抱,带着她指尖的余温与馨香,给予他无言的支撑与慰藉。

每一次触摸那个刚劲的“毅”字,都仿佛能感受到她倾注其中的心血与祈愿,提醒他“护己周全”的承诺。

“珍重……莫失莫忘……”

她无声的嘱托,在箫音中一遍遍回响。

白毅闭上眼,任由那蚀骨的思念,随着箫声,飘向遥远的南方,飘向那个被他视为“家”的山谷,飘向那个占据了他全部心魂的女子。

“啧,将军好雅兴!这调子……听着怎么像妇人哄孩子睡觉的曲子?”

一个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缠绵的箫声。

崔祐不知何时也溜达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个酒囊。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月白色的锦袍在一群粗犷军汉中显得格外扎眼。脸上似乎还带着点水汽,显然是刚“保养”完——自从白毅私下提点过他霍君华“好颜色”后,这位崔将军对自己的“门面”便格外上心起来,也不知从哪儿捣鼓来的珍珠粉、香膏,日日不辍,惹得吴成等人常笑话他像个待嫁的新妇。

白毅放下玉箫,并未回头,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丝无奈又理解的弧度:“睡不着?”

“嗐,打了胜仗,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啥。”崔祐大大咧咧地在他旁边坐下,拔开酒囊塞子,灌了一口,辛辣的滋味让他龇了龇牙,“不像将军您,有宣娘子绣的‘贴心’腰带暖着心窝子,排解相思。”他促狭地朝白毅腰间努努嘴。

白毅下意识抚上腰间的玄锦腰带,指腹摩挲着那凸起的金线纹路,眼中暖意流淌,并未反驳。

崔祐见他如此,反倒收敛了嬉笑,仰头望着清冷的月亮,难得地叹了口气:“将军,你说……栖霞谷这会儿,该是什么光景?神谙娘子定是在灯下想您。那……君华妹妹呢?她又在干嘛?”

提到霍君华,崔祐那双总是带着三分风流、七分精明的桃花眼里,瞬间溢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痴迷的温柔与思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君华她……肯定又在怼人。”崔祐自顾自地说着,嘴角却高高翘起,“不是嫌药草园的土沾了她的新裙子,就是嫌学堂的孩童吵闹,说不定还嫌霍家嫂嫂熬的汤药太苦……她那小嘴啊,叭叭的,跟淬了刀子似的,定是骂得人头昏脑涨。”他模仿着霍君华那娇纵又清脆的语调,惟妙惟肖。

白毅侧目看他。

月光下,崔祐那张还算是保养得宜、俊朗风流的脸上,此刻只有纯粹的、少年人般的倾慕与傻气。这画面,与前世记忆中,那个最终孤身一人、在霍君华墓前枯坐至天明的颓然身影,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上辈子,霍君华与崔祐,一个骄纵任性却心地不坏,一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情深似海,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却因种种阴差阳错,最终生生错过,落得个红颜早逝、良人抱憾终身的结局。

霍君华至死未能释怀霍家灭门之案,而崔祐,则带着那份未能宣之于口、也未能守护住的爱恋,在无尽的追悔与思念中度过了漫长的余生。

每每想起这段错付的姻缘,白毅心中便如压巨石。重活一世,他不仅要守护好他与神谙的缘分,更要尽力扭转身边人的悲剧。

白毅目光灼灼地盯着崔祐,带着前世未能言明的鼓励与期许:

阿猿。这一世,希望你一定要抓住机会,护她周全,给她幸福。

“对了!”崔祐挺直了脊背,又凑近白毅,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讨好,“阿毅,您看我这脸……最近是不是光滑了些?那珍珠粉还真有点用!您要不要也试试?保养保养?宣娘子见了定更欢喜!”

白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推销”弄得哭笑不得,方才沉重的氛围也冲淡了不少。他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崔祐那张在月光下确实显得更加俊朗、甚至带了点水嫩光泽的脸,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情之一字,果真能让人脱胎换骨。前世那个风流倜傥却也带着几分颓唐的崔祐,今生因着这份早早就明确且执着的爱恋,竟焕发出如此蓬勃的少年意气。

“不必了。”白毅淡淡拒绝,目光却柔和地落在腰间的玄色腰带上,“神谙她……不在意这些。”在他心中,宣神谙的清雅高华,早已超越了一切世俗的评判。他只需是她心中那个顶天立地、能护她一生的“阿毅”便足矣。

两人正说着话,坡下传来一阵喧闹。

是几个年轻的将士结束了巡逻,正围着一堆新燃起的篝火说笑取暖。他们大多只有十六七岁,脸庞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眼中却已有了历经战阵的坚毅与对未来的憧憬。

“嘿,小石头,又在看你那宝贝疙瘩呢?”一个身材敦实、名叫程虎的少年,撞了撞旁边一个面容清秀、略显腼腆的同伴。

被唤作“小石头”的少年,真名石磊,现是崔祐麾下一名机敏的斥候。他脸一红,慌忙将手中一个用粗布帕子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藏进怀里,结结巴巴道:“没……没看啥!”

“得了吧!不就是你攒了半年俸钱,在舞阴城破前从那家还没关门的金铺里买的簪子嘛!”另一个叫孙候的精瘦少年眼疾手快,作势要去抢,“听说还是朵梅花样式的?啧啧,给哪个相好的预备的?快给大伙儿瞧瞧!”

“孙候!你找死!”石磊又羞又急,跳起来追打他。少年们顿时笑闹成一团,篝火映着他们鲜活而充满生气的脸庞。

崔祐看得有趣,扬声笑骂道:“几个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敢欺负我崔祐的人?石磊,拿出来!让本将军给你掌掌眼!看值不值你那半年饷银!”

石磊被点名,不敢违抗,红着脸,在同伴们促狭的目光中,再次拿出那个布包。他一层层揭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布帕中央,静静躺着一支银簪。簪身素雅,簪头果然是一朵小巧精致的梅花,花瓣层叠,蕊心微凸,虽非名家之作,却胜在清雅别致,显然是用心挑选的。

“将军……”石磊的声音细若蚊呐,“是……是给谷里……织意的。她说……喜欢梅花……”织意是栖霞谷织造坊里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与石磊是同乡,两人青梅竹马,情愫暗生。

崔祐接过簪子,对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啧啧称赞:“嗯,眼光不错!这梅花秀气,配得上织意那丫头!好好收着,等咱们凯旋,风风光光回去提亲!”

“谢将军!”石磊欣喜若狂,宝贝似的将簪子重新包好,紧紧捂在胸口,仿佛捂着一个甜美的梦。火光下,他年轻的眼眸亮得惊人,充满了对归期和未来的无限憧憬。

白毅默默看着这一幕。

少年们围绕着篝火:

程虎说他阿父答应他回去就给他起屋数间;

孙候嚷嚷着要开个酒舍,天天有肉吃;

另一个沉默寡言、名叫冯鹿的少年,则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那把祖传的环首刀,说等他攒够了钱,就去把流落异乡的妹妹赎回来……

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荷尔蒙气息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些鲜活的面孔,这些朴素的愿望,如同点点星火,在寒冷的秋夜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白毅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鲜活的人间烟火。

然而,这温暖的笑意之下,却藏着一丝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深不见底的悲凉与沉重。

石磊、程虎、孙候、冯鹿……这些名字,连同他们此刻鲜活的笑容、对未来的憧憬,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只因前世,他们都倒在了为文秀抵御辛莽军及内乱的孤城之战中。

在那场惨烈无比的血战中,正是这些围在篝火旁嬉笑打闹的少年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数倍于己的敌军洪流。

那支寄托着少年爱恋的梅花银簪,最终未能送到织意手中,而是随着主人一同沉埋在了冰冷的黄土之下;

程虎的屋舍,永远停留在了阿父的承诺里;

孙候的酒舍,冯鹿失散的妹妹……所有的梦想,都在那一日,被残酷的刀锋斩断,被无情的战火吞噬。

他们是前世虎贲军最锋利的爪牙,也是最易折的嫩枝。他们的牺牲,是白毅前世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此刻,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听着他们对战后生活的规划,白毅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窒息。重生的优势让他洞悉了未来的残酷,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一步步走向那个悲壮的终点。

“都早些休息。”白毅的声音有些低哑,打破了少年们的喧闹,“明日还有硬仗。养足精神。”

“是!将军!”少年们立刻收敛笑容,肃然起身,齐声应答。篝火映照着他们年轻而充满敬意的脸庞,带着对统帅无条件的信任。

白毅点点头,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这充满希望的模样深深印刻在心底。他转身,赤金披风在夜风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缓步走下高坡。

崔祐也跟了上来,他敏锐地察觉到白毅情绪的低沉,只当他是思念宣神谙所致,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将军,我看那文秀老儿撑不了几天了。等抓住文秀,咱们好好休整一番!到时候,你赶紧写封情意绵绵的家书给宣娘子,我呢,得好好想想怎么给君华妹妹带点新鲜玩意儿回去,堵住她那张爱呛人的小嘴!听说舞阴有种果子蜜饯,甜得齁人,她肯定喜欢……”

白毅听着崔祐絮絮叨叨的计划,关于礼物,关于归期,关于如何哄霍君华开心……心中那沉重的悲凉感愈发浓重。

“嗯。”白毅低低应了一声,抬头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要穿透这千山万水,望见栖霞谷中那盏温暖的孤灯。

神谙,等我。这一次,我不仅要凯旋,更要尽力……带更多的人回家。

小说《白毅宣神谙:山河映卿卿》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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