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冻土松动的田野里冒出嫩黄的草芽。赵家庄的打谷场上,铁血营正在进行刺杀训练,木枪相撞的脆响震得空气发颤。陈秀才的动作比三个月前标准了许多,突刺时腰部发力,枪杆带着风声直逼对手胸口,逼得王二柱连连后退。
“好!”围观的队员齐声喝彩,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三匹快马卷着尘土奔到庄口,为首的官差勒住缰绳,腰间的铁链“哗啦”作响,在春阳下闪着冷光。
“赵家庄主事的在哪?”官差扯着嗓子喊,官帽上的红缨歪在一边,“济南府布政使司有令,特来查验地方团练!”
正在督查训练的赵昊皱起眉头。自甲午战败后,清廷对地方武装的管控愈发严苛,上个月刚下过文书,要求所有团练登记造册,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对周老汉使了个眼色,转身迎了上去:“在下赵昊,是这赵家庄的主事。不知官爷有何吩咐?”
为首的官差斜着眼打量他,见赵昊穿着灰布短褂,袖口还沾着机油,哪像个地主乡绅?嘴角顿时撇出几分轻蔑:“你就是赵昊?听说你招了不少流民,还私藏火器,可有此事?”
“官爷说笑了。”赵昊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去年日军过境,周边百姓流离失所,赵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收留一二。至于火器,不过是护庄队用的几杆鸟铳,早就按规矩在县里登记过了。”
“登记过?”官差冷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佩刀,“我看未必吧?兄弟们,随我进去查查,要是真有违禁之物,哼哼……”
两个跟班正要催马,却被王勇带着十几个队员拦住。队员们手按刀柄,眼神里的寒意让官差的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周老汉拄着拐杖慢悠悠走过来,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位官爷,赵家庄虽说是乡野之地,却也不是谁都能撒野的地方。”
官差被这阵仗唬住,却不肯落面子,梗着脖子喊道:“怎么?你们想抗命不成?可知对抗官府是什么罪名?”
“官爷息怒。”张謇从庄里快步走出,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笑容满面地递过去,“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让官爷见笑了。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官爷笑纳。”
官差掂量着包裹的重量,指尖触到硬物时眼睛一亮,语气缓和了些:“张老爷倒是个明事理的。既然如此,我等就进去看看,也好给布政使司交差。”
赵昊点头示意放行,心里却清楚,这只是开始。清廷对铁血营的忌惮由来已久,这次名为查验,实则是试探虚实。他对王勇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悄安排火器队和重机枪手隐蔽——若是官府敢动手,就别怪他不客气。
官差们在庄里转了半个时辰,从祠堂看到营房,又从军屯查到作坊。张謇一路陪着笑脸,指着正在纺线的妇女和耕地的佃户说:“官爷您看,都是些安分守己的百姓,哪有什么违禁之物?”
为首的官差眼睛却尖,瞥见铁匠铺墙角堆着的枪管毛坯,脸色顿时沉了:“那些是什么?”
张謇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解释,赵昊却抢先开口:“回官爷,是给周边村子打的农具,还没完工。要是官爷不信,可让铁匠当场打造一个看看。”
官差盯着枪管毛坯看了半晌,见上面没有膛线,确实像农具的钢坯,这才悻悻地移开目光。可当他走到存放武器的仓库时,还是被墙上挂着的几十杆步枪惊住了——那些枪看着就比绿营的鸟铳精良,绝非凡品。
“这些也是鸟铳?”官差指着步枪,声音发紧。
“是从溃兵手里买的旧枪。”赵昊面不改色,“去年日军打过来时,不少清军丢弃武器逃跑,赵某看着可惜,就买了些回来护庄。都登记在案,官爷可以查验文书。”
张謇连忙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详细记录着枪支的来源和编号。官差翻了几页,见手续齐全,挑不出错处,心里却更加惊疑——这赵家庄看着不起眼,竟有如此多的火器,还有模有样的登记制度,绝非寻常乡绅可比。
查验完武器,官差又提出要见护庄队。赵昊早有准备,只叫了一百名装备鸟铳和长矛的队员出来。队员们站得不算整齐,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看着就像刚放下锄头的庄稼汉。
“这就是你的护庄队?”官差嗤笑一声,“看着还不如县里的衙役像样。”
“让官爷见笑了。”赵昊故作惭愧,“都是些佃户,农闲时练练,能吓唬吓唬土匪就行。”
官差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收起了戒心。他哪里知道,真正的铁血营主力正隐蔽在围墙后和山头上,三挺马克沁重机枪的枪口正对着庄口,只要他敢说半个“不”字,就能把他们打成筛子。
临走时,为首的官差拍着赵昊的肩膀说:“赵庄主是个识大体的。回去我会如实禀报布政使大人,说你安分守己,热心公益。不过……”他话锋一转,“最近省里不太平,有些乱党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闹事,赵庄主可得多加留意,若是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报官。”
“那是自然。”赵昊笑着应道,“赵某深受皇恩,岂能容乱党作祟?”
看着官差们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张謇才松了口气:“这些人怕是没安好心,嘴上说得客气,眼神里全是算计。”
“试探罢了。”赵昊望着济南府的方向,眼神冷了下来,“他们想看看咱们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要是咱们露了怯,下次来的就不是三个官差,而是三百清兵了。”
周老汉拄着拐杖往地上一戳:“来得正好!老子正愁没练手的靶子!当年湘军能打长毛,今天铁血营就能打清兵!”
“周爷爷息怒。”赵昊连忙劝道,“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日军还在莱阳虎视眈眈,咱们不能腹背受敌。”
他转身对众人说:“传令下去,加强警戒,尤其是通往济南府的道路,多派瞭望哨。武器库里的新枪暂时藏起来,对外只说是鸟铳。另外,让张謇先生准备些银子,打点县里的关系,有什么动静也好提前得知。”
“是!”众人齐声应道,各司其职去了。
官差回去后,济南府布政使司的文案上多了这样一段记录:“滋阳县赵家庄乡绅赵昊,年二十余,性情温和,家产殷实。收留流民三百余,编护庄队百人,皆鸟铳长矛,无甚战力。其人行事谨慎,对朝廷恭敬有加,暂无异动。”
布政使看完,在末尾批了个“阅”字,随手将文书丢在一边。他现在头疼的是如何应付上头催缴的甲午战争赔款,哪有心思管一个乡绅的闲事?
消息传到赵家庄时,赵昊正在兵工厂查看新造的步枪。老工匠们用洋行买来的车床,竟真的仿造出了莫辛纳甘步枪的枪管,虽然精度差些,射程却能达到六百米,比鸟铳强多了。
“看来这关是过了。”赵昊放下枪管,对张謇笑道,“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清廷就像条毒蛇,什么时候咬你一口都不知道。”
“我已经让县里的同窗留意动静了。”张謇说道,“他说布政使司最近在招兵买马,说是要防备乱党,其实是怕日军打过来。还说……还说有人提议招安咱们铁血营,让你去济南府当守备。”
“招安?”赵昊冷笑一声,“他们是想把我调虎离山,趁机吞并铁血营吧?我才不上这个当。”
“那该怎么办?”张謇有些担心,“要是拒不受命,怕是会引来麻烦。”
“好办。”赵昊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你回信给你同窗,就说我感念朝廷恩德,愿意为济南府效力。但赵家庄离不开我,只能派些人手过去帮忙守城,我本人实在走不开。”
他顿了顿,对王勇说:“你挑五十个老兵,带二十杆旧步枪去济南府。记住,到了那边少说话,多观察,看看清军的虚实。要是他们敢刁难,就说是我让你们回来的,谁也别想扣人。”
“是!”王勇摩拳擦掌,“正好去看看清兵的底细,要是真打起来,也知道怎么对付。”
安排完这些,赵昊才松了口气。他知道,官府的试探绝不会只有这一次,随着铁血营越来越强,清廷的忌惮也会越来越深。但他不怕,只要手里有枪,身边有弟兄,就没人能让他屈服。
傍晚时分,林婉儿送饭到兵工厂,见赵昊对着地图出神,轻声问道:“昊少爷,还在想官府的事吗?”
“嗯。”赵昊点点头,“不知道他们下次会耍什么花样。”
“俺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婉儿把饭盒放在桌上,“俺们都相信你,不管来多少官差,多少清兵,你都能应付。”
赵昊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他拿起一个菜窝窝,咬了一大口:“借你吉言。不管来什么,咱们都接着。”
窗外,铁血营的训练还在继续。夕阳的金光洒在队员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赵昊知道,这些队员不仅是他的兵,更是他的底气。只要有他们在,别说是官府的试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一闯。
夜色渐深,赵家庄的灯火次第亮起。巡逻队员的脚步声、犬吠声和远处隐约的机器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安宁的夜曲。但赵昊知道,这安宁之下暗流涌动,清廷的毒蛇还在暗处窥伺,日军的狼爪也离得不远。
他走到窗边,望着济南府的方向,眼神越来越坚定。试探也好,刁难也罢,他都会一一接下。但谁要是敢动赵家庄,敢动铁血营,他就敢让谁付出血的代价。
因为这里是他的家园,是他用枪杆子守护的土地。任何人,任何势力,都别想夺走。
第二天一早,王勇带着五十名队员出发前往济南府。赵昊站在庄口相送,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心里清楚,这不仅是去应付官府,更是去刺探敌情。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为了赵家庄,为了铁血营,也为了这片土地上不屈的人们。
阳光越来越暖,田野里的草芽又长高了些。赵昊转身回庄,兵工厂的机器声已经响起,护庄队的训练也开始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不一样。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不仅在守护家园,更在书写一段新的历史——一段属于铁血营,属于赵家庄,也属于这个苦难民族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