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看悬疑脑洞小说的你,一定不能错过这本《椰子2025》!由作者“郭桑”倾情打造,以87681字的篇幅,讲述了一个关于林薇陈宇的精彩故事。目前已更新至第11章,快来一探究竟吧!主要讲述了:六月的海城,日头像一枚被海水反复打磨、抛光的旧银币,悬在灰蓝色的天幕上,亮得晃眼,也烫得灼人。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和行道树蒸腾出的草木气息,沉沉地压在行人的肩头。写字楼的玻璃幕墙…
《椰子2025》精彩章节试读
六月的海城,日头像一枚被海水反复打磨、抛光的旧银币,悬在灰蓝色的天幕上,亮得晃眼,也烫得灼人。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和行道树蒸腾出的草木气息,沉沉地压在行人的肩头。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像无数块燃烧的冰。
林薇推开旋转门,热浪瞬间将她包裹。她眯起眼,抬手挡了下额头,身上那件为了应付冷气开得过足的办公室而穿的薄针织衫,此刻显得多余又累赘。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闷热中,一阵轻快又带着点嚣张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吱”地一声停在她面前。
是陈宇。他跨坐在一辆改装过的小电驴上,车身贴着张扬的荧光绿贴纸,和他此刻的笑容一样耀眼。他利落地摘下头盔,额前几缕被汗水浸透的碎发黏在光洁的额角,勾勒出漂亮的弧线,鼻尖上也沁着细密的汗珠。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年轻飞扬的眉眼间,仿佛给他整个人镶了一道毛茸茸的金边。
“薇薇!”他声音清亮,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献宝似的将两张硬质卡片举到她鼻尖前,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看!椰风岛的船票,我抢到了!黄金周,双人往返!”
林薇微微一怔,目光聚焦在眼前这抹跳跃的蓝色上。票根印刷精美,清晰地印着:
椰风岛—往返—7月14日—乘客:陈宇/林薇
那行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粘腻和一天工作的疲惫。一丝惊喜的笑意从她眼底漾开,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迅速扩散,最终化作一个弯弯的、明亮的笑容,让她的眼睛像盛满了碎钻。
“真的?”她轻声问,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喜悦,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两张承载着海风与阳光梦想的凭证。
就在这时,她怀里那只小小的、毛茸茸的金毛幼犬——椰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快乐,不安分地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唧声,湿漉漉的黑鼻子蹭着林薇的小臂,蓬松的尾巴像上了发条的小扫帚,欢快地摇个不停,扫过林薇的胳膊,带来一阵痒意。
陈宇见状,长腿一迈下了车,极其自然地把椰子从林薇怀里接过来。他单手熟练地托住小狗肉乎乎的屁股,另一只手顺势牵住了林薇微凉的手指。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度。
“当然是真的!”他语气笃定,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得意,“行李我来收,泳衣我来挑——保证是你喜欢的款式,防晒霜我来涂,保证不让你晒黑一点点。”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椰子同样湿漉漉的小鼻子,惹得小家伙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他,他笑着躲开,抬眼看向林薇,眼神亮得惊人,“你呢,薇薇,你只要负责带上你自己,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柔,“带上最开心的笑容,跟我走就好。”
那一刻,林薇觉得周遭喧嚣的车流人声都模糊了、远去了。仿佛全世界的风都知晓了她的心意,温柔地绕过了她,只调皮地卷起椰子身上柔软的金色绒毛,也拂过陈宇微微泛红的耳尖。傍晚的霞光如同融化的蜜糖,流淌在他们身上,将两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凝固成夏日黄昏里一幅名为“憧憬”的剪影。椰风岛,那片传说中碧海银沙、椰林摇曳的净土,从未如此清晰而炽热地映照在她心间。
陈宇带林薇回陈家老宅吃晚饭,是在三天后。名义上是“庆祝陈家成功拿下城西那块炙手可热的地块”,范香芝亲自打了电话,语气听不出喜怒,只说“一家人聚聚”。
林薇踏入那座位于半山、绿荫环抱、低调中透着奢华的大宅时,掌心微微沁出了汗。她特意穿了条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化了淡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得体”。椰子被她暂时寄放在宠物店,小家伙隔着笼子委屈巴巴的眼神让她心里有些发酸。
餐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冷光,长条餐桌铺着浆洗得笔挺的雪白桌布,上面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清蒸的澳龙、油亮的鲍鱼、炖得软糯的参翅羹……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食材香气,却莫名让人觉得压抑。陈父坐在主位,穿着考究的家居服,面容严肃,只是对林薇微微颔首。范香芝坐在他右手边,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香云纱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颈间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衬得她肤色更显冷白。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林薇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像带着刻度尺,精准地丈量着她的衣着、配饰,乃至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席间气氛沉闷。陈父偶尔和陈宇聊几句公司事务,范香芝则优雅地小口啜饮着汤羹,姿态完美得像一幅画。林薇安静地吃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味同嚼蜡。
转折发生在陈宇的手机响起一声短促的提示音。他看了一眼屏幕,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一抹笑意,手指飞快地回复着什么。
“和谁聊呢,这么开心?”范香芝放下手中的银勺,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常的、掌控全局的随意。
“哦,薇薇。”陈宇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语气轻松,“我跟她说椰风岛的行程安排得差不多了。”他本想就此带过,但或许是晚餐的沉闷让他急于分享这份喜悦,或许是那份雀跃实在难以抑制,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带着点宣告的意味:“妈,我和薇薇七月中去椰风岛玩几天,票都买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范香芝缓缓放下筷子。象牙筷尖落在骨瓷碟沿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她抬起眼,看向陈宇,脸上那点惯常的、程式化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
“你要带她去椰风岛?”她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比刚才更轻柔,但尾音却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刀背,不轻不重地敲在了精致的瓷盘边缘,余音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陈宇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妈,只是度假,就七天。薇薇一直想去海边……”
“七天?”范香芝轻轻打断他,唇角甚至向上牵了牵,形成一个极其刻板的弧度,然而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只停留在冰冷的表皮,“你父亲竞选在即,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做?这个节骨眼上,你倒有闲情逸致,跑去什么荒岛野地陪个小丫头片子风花雪月?”她的语速不快,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针,“陈家养你这么大,栽培你,给你最好的资源,是让你在这个关键时刻玩票的?”
她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姿态依旧优雅,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压。她抬起右手,修剪得圆润光洁的指甲涂着淡雅的裸色,指节在光滑的桌面轻轻敲击。哒。哒。哒。声音不大,却像精准地敲打在陈宇紧绷的神经上,也重重敲在林薇骤然下沉的心口。
“还有,”范香芝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林薇瞬间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她脚边——虽然椰子不在,但林薇下意识地缩了缩脚,仿佛那里正趴着那个无辜的小生命。“那只狗,”范香芝的语气凉薄得像在评价一件物品,“叫什么来着?椰子?金毛,看着血统就不纯,毛又长又乱,掉得到处都是,叫声也吵人得很。”她语气平淡地宣判,“明天我让刘秘书过来一趟,送去专业的训犬中心。等你们回来,规矩学好了再领回来也不迟。”
“妈!”陈宇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椰子是我的狗!是我送给薇薇的!它才几个月大,很乖,根本不需要送去那种地方!”
林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范香芝冰冷的注视下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凉。她攥紧了搁在腿上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指尖因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白。她仿佛能听到椰子在她脚边委屈呜咽的声音,能感受到那柔软毛发下的微微颤抖。
陈宇绕过餐桌,大步走到林薇身边,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决心。他直视着母亲,眼神锐利而坚定:“妈,狗是我送的,票是我买的,林薇是我认定的女朋友!这趟椰风岛,我非去不可!椰子也哪儿都不去,就跟着薇薇!”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水晶灯的光芒冰冷地洒下,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扭曲变形。
范香芝收拢嘴角那点虚假的弧度,眼底深处掠过一抹阴鸷的、被冒犯的寒光。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带着翡翠戒指的手,稳稳地端起面前盛着暗红色液体的高脚杯,送到唇边,极其缓慢地抿了一口。猩红的酒液在冷白的光线下晃动,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更像凝固的血。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翻涌的情绪。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预示着风暴并未平息,只是在无声地酝酿。
范香芝的第二次出手,来得迅猛、精准,且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阴毒。她似乎深谙如何用最小的动作,制造最大的痛苦,精准地掐住林薇的命脉。
距离那次冰封的晚餐仅仅过去三天。这天林薇加班到很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老旧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她摸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时却感觉不对——锁芯松垮,转动时毫无阻力。
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用力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尘土和某种破坏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小小的出租屋被翻得一片狼藉!衣柜门洞开,衣服被胡乱扯出扔在地上;书桌抽屉被拉开,里面的杂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她珍视的几本设计画册被撕破,纸页像受伤的蝴蝶翅膀般零落……但这都不是最让她心碎的。
角落里,那个她精心为椰子布置的、铺着柔软垫子的狗窝被整个掀翻,垫子被撕开,里面的棉絮像白色的内脏一样散落出来。椰子最喜欢的那个会发声的橡胶骨头玩具,被踩扁了,孤零零地躺在污迹斑斑的地板中央。最刺目的是椰子的食盆和水盆——那个印着小骨头图案的陶瓷食盆,竟然碎成了好几半,锋利的碎片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水盆被打翻,水渍蔓延开去,形成一滩绝望的深色印记。
“椰子?椰子!”林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惶。她踉跄着冲进每一个角落,床底、卫生间、狭小的厨房……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摇着尾巴扑上来的金色身影!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双腿发软,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她拨通陈宇的电话,第一声忙音响起时,压抑的哭声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冲破了喉咙。
“陈宇……呜……家里……家里被撬了……椰子……椰子不见了!窝……盆……都碎了……”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的泪水,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电话那头传来陈宇急促的呼吸声和一声低咒:“薇薇别怕!我马上到!等我!”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薇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是破败的家园和心爱伙伴消失的证据。椰子的奶声奶气的哼唧、它湿漉漉的鼻头蹭在皮肤上的触感、它啃咬玩具时专注的小模样……所有温馨的画面此刻都化作了锋利的刀片,切割着她的心脏。
不到二十分钟,刺耳的刹车声在楼下响起。陈宇几乎是冲上楼的,他冲进房间,看到眼前的景象和地上崩溃的林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他没有立刻去扶她,而是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是一段模糊但足以辨认的监控录像片段: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强壮男人(林薇认出那是范香芝的专职司机)动作粗鲁地抱着不断挣扎呜咽的椰子,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椰子小小的爪子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发出无声的哀鸣。
“是我妈的人。”陈宇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狂怒和冰冷的寒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把椰子带走了。”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像背负着千斤巨石,“她让刘秘书传话给我:要么,狗留下;要么,”他顿了一下,目光痛苦地看向林薇,“你留下。”
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薇的心脏。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神却变得异常倔强,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我不怕她!”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椰子!那是我的家人!”
陈宇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火焰似乎也点燃了他。他不再犹豫,一把拉起林薇:“上车!去老宅!现在就去!”
夜色如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小区,汇入车流。陈宇把油门踩得很深,窗外的霓虹灯连成模糊的光带。林薇紧紧抓着安全带,身体因为车速和内心的激荡而微微颤抖。天空不知何时积聚了厚厚的乌云,沉闷的雷声在远处滚动。很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划出急促而徒劳的弧线,却怎么也刷不清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就像他们此刻混乱而沉重的心绪。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最紧绷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比他们的车更早抵达陈家老宅的,是一个撕裂了整个世界的噩耗。
当他们的车在暴雨中艰难驶近那座灯火通明的半山豪宅时,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穿透雨幕,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老宅门口一片混乱,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雨中奔跑,刺目的车顶灯旋转着,将雨丝和慌乱的人影染成一片诡异的红蓝。
陈宇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滑行了一小段才停住。他推开车门,甚至顾不上拿伞,就冲向那扇洞开的大门。林薇紧随其后,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寒意刺骨。
大厅里,水晶吊灯亮得惨白。管家和佣人慌乱地围在书房门口,脸上写满了惊恐。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正摘下听诊器,对着瘫软在沙发上面如死灰的范香芝,沉重地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陈宇嘶吼着冲过去。
范香芝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旁边的老管家带着哭腔,颤巍巍地回答:“少爷……老爷他……在书房……突然就……就倒下了……叫了救护车……可……可……”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职业性的疲惫和一丝悲悯,他看着冲过来的陈宇,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
“心源性猝死。节哀。”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长空,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劈在屋顶,震得人心胆俱裂。
范香芝像是被这声惊雷唤醒了,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哀嚎,扑向书房的方向,却又在门口被护士拦住。她转而扑向陈宇,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臂,长长的、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臂的皮肉里,瞬间留下几道弯月形的、渗出血丝的红痕。
“都是你!都是你!!”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混合着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像钝刀子一样狠狠砸在陈宇的耳膜上,砸进他的灵魂深处,“你这个不孝子!你非要气死你爸!你非要……非要为了那个……那个……”她怨毒的目光越过陈宇的肩膀,死死钉在门口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林薇身上,“……你爸是被你们活活气死的啊!!”
陈宇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他挣脱不开母亲疯狂的撕扯,任由那尖锐的指甲更深地嵌入皮肉。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湿漉漉的、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上,雨水混合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顺着他的鬓角、下颌,大颗大颗地往下淌。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喘息,像濒死的困兽。父亲的猝然离去,母亲的疯狂指控,像两座沉重的大山,瞬间将他年轻飞扬的生命压垮。
陈父的遗像被仓促地挂在了临时布置的灵堂中央。黑纱缠绕在冰冷的相框上,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猎猎作响,像招魂的幡。那张严肃的面容在黑白影像中显得更加遥远而陌生。整个宅邸陷入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和肃杀之中。
林薇站在灵堂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渍。她看着陈宇跪在冰冷棺椁前的背影。那个曾经挺拔飞扬的背影,此刻佝偻着,瘦削得像被无形的巨力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空壳,在昏黄的烛光里,在猎猎作响的黑纱映衬下,显得无比脆弱和渺小。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想要给他一点微弱的支撑。
然而,脚步刚动,一道冰冷刺骨、混合着刻骨憎恨与绝望哀求的目光就如利箭般射来。范香芝坐在角落里,被几个女眷搀扶着,脸色灰败,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锁住了林薇。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嘶吼:滚!离我儿子远点!你带来的只有不幸!再靠近一步,我就彻底崩溃,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林薇的脚步被硬生生钉在原地。冰冷的雨水渗进皮肤,却远不及那道目光带来的寒意刺骨。她看着陈宇跪伏在地的孤绝背影,又迎上范香芝那能将人灵魂冻结的视线,一种巨大的、无力的悲凉感将她彻底淹没。她不属于这里,她的存在本身,此刻就是一种原罪。
葬礼在一片压抑的悲恸和虚情假意的吊唁中结束。黑压压的人群散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空洞和挥之不散的香烛纸灰味。陈宇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青涩,他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像个被强行塞进成人躯壳里的孩子,沉默地处理着所有繁文缛节,接待着络绎不绝的宾客,眼神疲惫而空洞,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范香芝则彻底垮了。她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卧室里,拒绝见人,偶尔被搀扶着出来,眼神也是涣散的,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亡夫的名字,整个人像一株迅速枯萎的植物。
葬礼后的第三夜,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户,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整座城市都浸泡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里。
凌晨一点,林薇蜷缩在出租屋冰冷的床上,怀里抱着椰子(陈宇在葬礼间隙,不顾范香芝的反对,强硬地让司机把饱受惊吓、瘦了一圈的小狗送了回来)。椰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风暴,异常安静地依偎着她,只是偶尔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她眼角未干的泪痕。窗外的电闪雷鸣让房间忽明忽暗,每一次雷声炸响,椰子的身体都会微微一颤。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嗡嗡地震动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陈宇。
林薇的心猛地一缩,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薇薇……”电话那头传来陈宇沙哑得几乎失声的嗓音,背景是哗啦啦的、震耳欲聋的雨声,“我在你家楼下。”
没有任何犹豫,林薇掀开被子,甚至顾不上换掉单薄的睡衣,抓起一件外套就冲下了楼。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从头浇到脚,睡衣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昏黄的路灯在滂沱大雨中只能勉强照亮一小圈光晕,光线之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陈宇就站在那圈光晕的边缘,站在路灯照不到的浓重阴影里。他没有打伞,整个人被雨水浇得透湿,黑色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瘦削的脸颊不断滚落。他手里拎着一个湿透的、不起眼的塑料袋。
看到林薇冲出来,他往前挪了一小步,将自己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下的乌青在惨白皮肤的映衬下更加触目惊心。短短几天,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个被悲伤和责任压垮的空架子。
“薇薇……”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沙哑破碎,像是砂纸磨过喉咙,“……对不起。” 他把那个湿漉漉的塑料袋递过来。雨水太大,砸在地上、屋檐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几乎要盖过他的声音。
林薇颤抖着手接过袋子,冰冷的雨水顺着袋身流到她手上。她低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那根熟悉的、印着小骨头图案的蓝色牵引绳,湿透了,软塌塌地团在一起。
椰子那个小小的、刻着它名字和联系电话的银色狗牌,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
还有……那张曾经承载着无限憧憬的蓝底船票。它也被雨水浸湿了,边缘微微卷曲,上面“陈宇/林薇”的名字和“7月14日”的日期,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林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抬起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几乎要贴到陈宇的唇边才能听清他接下来的话。
“……我们……分开吧。”
这几个字,像冰锥,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凿穿了林薇的耳膜,直直刺入她的心脏。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彻骨的寒冷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茫然地睁大眼睛,雨水顺着她长长的睫毛不断滴落,像一串串断了线的、冰冷的珠子。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被巨大的雨声瞬间吞没,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说,她拒绝相信。
陈宇垂着头,雨水顺着他低垂的脖颈流进衣领。他的肩膀在冰冷的雨夜里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无力。“我爸走了……我妈……她垮了,彻底垮了。”他的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医生说她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一点都不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看着林薇,那眼神里有千钧重负,有刻骨的疲惫,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我……我得留下来。我是她唯一的儿子了……陈家……现在就剩我了……我得扛起来……”
“那我呢?”林薇的声音依旧很轻,像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带着一种破碎的平静,却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椰子呢?我们的……椰风岛呢?”她的目光扫过他手里那个湿透的袋子。
陈宇像是被“椰风岛”三个字刺痛了,他猛地将牵引绳和狗牌塞进林薇冰凉的手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狗我抱回来了……在楼上,好好的。”他急促地说,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执行的指令,“我妈……她答应我,不会再碰它。我保证!”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像压着巨石,“但我也……不能带你走了。薇薇,我……我走不了了。”
说完这句,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这一步,将他们之间原本咫尺的距离,骤然拉开。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落在两人之间,迅速织成一道冰冷、厚重、无法逾越的水帘。雨水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像无数道裂痕,蔓延在他们脚下。
林薇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想抓住他,想质问,想哭喊。但就在她抬脚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陈宇眼底深处那片荒芜的废墟——那是连续数日跪在冰冷灵堂守夜、是强忍悲痛处理如山后事、是面对母亲崩溃束手无策、是独自扛起家族重担的痕迹所刻下的印记。那不仅仅是红血丝和乌青,那是一种灵魂被抽空、被压榨到极致的枯槁。
她突然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眼前这个被暴雨浇透、眼神空洞、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男人,此刻不再是那个骑着电驴、意气风发带她去看海的少年恋人陈宇。他是范香芝唯一的、精神支柱已然崩塌的儿子;他是猝然离世的陈父留下的、风雨飘摇的陈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他是这个庞大而冰冷的家族机器里,此刻唯一能运转的、却已濒临崩溃的核心齿轮。
爱情,梦想,甚至那只无辜的小狗……在家族倾覆的灾难和责任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奢侈,那么不合时宜。
她张了张嘴,冰冷的雨水灌进喉咙,呛得她一阵咳嗽。她想说“我等你”,想说“我们一起扛”,想说“椰子不能没有你”……但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深处,化作一片灼热的、无声的痛楚。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攥住手里那冰冷的牵引绳和狗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陈宇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复杂到极致,有刻骨的爱恋,有锥心的痛楚,有沉重的愧疚,有无力的绝望,有深深的眷恋……千言万语,最终都凝固在那双布满血丝、饱含泪水的眼眸里,汇成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哀伤。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只化为两个沉重的字,消散在震耳欲聋的雨幕中:
“保重。”
他猛地转过身,决绝地冲进了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里。那挺直却微微佝偻的背影,只踉跄了一下,便被狂暴的雨水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薇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僵立在原地。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温度。手里那根被雨水泡得发软的牵引绳,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手指。狗牌上“椰子”两个字,被雨水冲刷得锃亮,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着刺目的、嘲讽的光芒。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椰子焦急而凄惶的吠叫声。它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绝望和离别,一声又一声,穿透层层雨幕,撕心裂肺。那声音不再是小狗撒娇的哼唧,而是一种失去依靠的、无助的悲鸣,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林薇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雨,下得更大了。
那两张被雨水浸透、边缘卷曲的蓝底船票,最终在抽屉深处慢慢褪色、变脆,直至彻底过期作废。7月14日的椰风岛,那片想象中的碧海银沙、摇曳椰林,终究成了一个未曾抵达、永远搁浅在时光彼岸的幻梦。
陈宇再也没有联系过林薇。他们之间所有的通讯方式,都默契地、彻底地沉寂了下去。仿佛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不仅斩断了情丝,也抹去了所有曾经存在的痕迹。
关于他的消息,林薇只能偶尔从海城同学或旧同事零星的、讳莫如深的闲谈中拼凑出来:
听说他像变了一个人。脱下了张扬的潮牌,换上了笔挺、一丝不苟的昂贵西装。曾经骑着电驴在街头巷尾穿梭的少年,如今出入皆是低调奢华的轿车。他迅速接手了父亲留下的庞大商业帝国,每日周旋于各种会议、谈判和觥筹交错的应酬之间。少年意气被磨平,眉宇间沉淀下的是超越年龄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听说范香芝的情况时好时坏。葬礼后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生理上的疾病或许可以医治,但精神的崩塌似乎难以修复。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糊涂时便会在深夜里一遍遍凄厉地呼喊着亡夫的名字,声音穿透豪宅寂静的走廊,令人毛骨悚然。陈宇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和心理医生,但收效甚微。她成了他肩上另一副无形的、沉重的枷锁。
还听说,他养了一只金毛犬。不是幼犬,而是一只成年的、看起来温顺沉稳的金毛。他给它取名叫“灯塔”。没人知道这个名字的深意。只是有人偶然在黄昏时分,看到过他的车停在某家高级宠物店门口,他亲自下车,进去买一种据说“灯塔”最爱吃的小饼干。他提着纸袋出来时,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那只叫灯塔的金毛,安静地坐在后座,隔着车窗望着他,眼神温顺而忠诚。
而林薇,在不久之后,带着椰子,彻底离开了海城这座充满甜蜜回忆和锥心痛苦的城市。她搬到了一个更靠北的、没有海的陌生都市。这里四季分明,冬天会下很大的雪。
她用积蓄和努力工作换来的薪水,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带阳台的公寓。阳台不大,但阳光充足。她在那里种下了一盆茉莉。精心照料下,茉莉长得很好。夏天的时候,会开出星星点点洁白的小花。每当夜深人静,晚风拂过,清幽的香气便会丝丝缕缕地飘进屋里,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那香气清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像某个遥远夏天里,未曾说出口就已凋零的约定。
椰子长大了。它不再是那只奶声奶气的小幼犬,变成了一只漂亮温顺的大金毛。它似乎完全忘记了老宅的惊吓,只记得林薇是它唯一的依靠。它成了林薇生活中最温暖、最踏实的陪伴。在那些被回忆侵袭的深夜,林薇偶尔会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里总是那片蓝得透明、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海水。陈宇站在一艘白色小船的船舷边,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被海风吹乱,笑容依旧灿烂耀眼。他朝她伸出手,大声喊着什么。
每当这时,她总会挣扎着醒来,心口残留着梦境的悸动和现实的钝痛。眼角往往是湿的。椰子总会第一时间觉察,它会从床边的垫子上站起来,将温暖湿润的鼻头凑近她的脸颊,轻轻地、温柔地舔去她眼角的湿意,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拍打着床沿,发出低低的、安慰般的呜咽。
林薇会伸出手,抚摸它光滑温暖的头顶,感受那真实的、毛茸茸的触感,轻声说:“没事的,椰子……只是个梦而已。”
小说《椰子2025》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