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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西山,军营里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和油灯。操场上空无一人,唯有晚风吹过老槐树,发出沙沙的轻响。谭斯拖着因过度练习而有些酸麻的右臂,走向亲兵队的伙房区域。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粟米粥和咸菜的味道,但对他而言,这味道代表着难得的“管饱”承诺。

亲兵队的伙食比普通士兵稍好,但依然简陋。伙房门口排着队,士兵们捧着碗,眼巴巴等着分发。负责打饭的是个四十岁上下、面容憨厚、背有些佝偻的老兵,名叫苟老三。他是伙房的老资格,手脚麻利,沉默寡言,脸上总带着一种木讷的神情,仿佛心思并不在这里。

轮到谭斯。他递上自己那个特制的、比旁人大两号的粗陶盆。苟老三抬眼看了看谭斯,又看了看他吊着的左臂,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手上的动作却格外实在。他拿起那个几乎能当小锅用的大木勺,在热气腾腾的粥桶里深深一舀,手腕沉稳地一抖,一勺浓稠得几乎能立住筷子的粟米粥稳稳落入谭斯的大盆里,堆起一个小山尖。紧接着,他又舀了第二勺,同样浓稠厚实,几乎将大盆填满。最后,他拿起筷子,从旁边盛咸菜的大瓦盆里,特意挑了下面浸着油花、看起来更肥厚些的咸菜梗,足足夹了一大撮,盖在粥山上。

整个过程,苟老三一言不发,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他这远超普通士兵分量的“实在”,还是引来了后面排队士兵的小声嘀咕和侧目。

“啧,又是双份…”

“八桶什长嘛,都头关照的…”你要有本事,你也可以吃双份嘛。

“苟老三这老光棍,倒是会巴结…”

苟老三仿佛没听见,只是低着头,用抹布擦了擦溅到木桶边的粥渍。

谭斯看着盆里冒尖的粥和厚实的咸菜,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眼神有些游离的老兵,低声道:“谢了,” 苟师傅他记得老兵的名字。

苟老三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归于木然。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谭斯离开,便又低头专注于给下一个人打饭了。

谭斯端着沉甸甸的大盆,走到营区角落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下。食物的香气刺激着味蕾,腹中的饥饿感被唤醒。他拿起勺子,正准备开始这顿“管饱”的晚餐,目光却无意间瞥见苟老三那边。

苟老三打完最后一份饭,将粥桶刮得干干净净,连桶壁上的米糊都不放过。他小心翼翼地刮下那些米糊,用一个小木碗盛好,放在一旁。然后,他解下腰间一个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布囊,从里面掏出一个更小的、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布包。他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几块硬邦邦的、不知放了多久的麦麸饼子碎块,还有一小撮黑乎乎的、像是炒过的豆子。他将这些和那碗刮下来的米糊仔细地混在一起,重新包好,再珍而重之地放回那个旧布囊里,贴身藏好。

做完这一切,苟老三才端起自己那份稀薄寡淡、只有几片咸菜的粥碗,蹲在伙房门口的石墩上,默默地、小口小口地吃着。他吃得极慢,眼神飘向远方沉沉的暮色,那木讷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与他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称的、近乎梦幻般的温柔和思念。

谭斯默默地看着,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似乎藏着心事。

“喂,看什么呢?八桶什长?”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谭斯转头,是亲兵队里那个对他练石锁颇为不屑的老兵李虎(非赵振亲兵李虎)。他端着碗,也蹲了下来,顺着谭斯的视线看向苟老三,撇了撇嘴:“看苟老三?嘿,这老痴情种子又在攒他那点‘宝贝’了!”

“痴情种子?”谭斯有些不解。

“可不嘛!”李虎来了谈兴,压低声音道,“这苟老三,当兵快二十年了,还是个老卒。饷银?哼,全换成这些不值钱的饼子碎、炒豆子,还有那刮锅底的米糊了!每隔几个月,就托回乡探亲的同乡,捎给邻村一个叫‘春娥’的寡妇!”

“寡妇?”谭斯有些意外。

“是啊!”李虎咂咂嘴,“听说那春娥的男人十几年前就死在北边战场上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苟老三年轻时好像就跟那春娥有点意思?后来他当了兵,春娥嫁了人。再后来春娥守了寡,苟老三就一直这样…十几年了,雷打不动!自己省吃俭用,连口像样的酒都舍不得喝,攒下的饷钱全换成这些玩意儿寄回去。你说他傻不傻?一个寡妇,图他啥?图他这点刮锅底的米糊?”

李虎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和不理解。周围的几个士兵也听到了,低声哄笑起来。

“就是,攒点钱找个暗门子乐呵乐呵多好!”

“听说那春娥长得也就那样,还是个寡妇…”

“苟老三这脑子,怕是颠勺颠傻了!哈哈!”有银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非得抱着一个寡妇不放。

嘲笑声不大,但清晰地飘向伙房门口。苟老三端着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碗里。他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仿佛想尽快逃离这令人难堪的氛围。

谭斯看着苟老三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盆里堆得冒尖的、热气腾腾的浓粥和厚实的咸菜。他忽然觉得嘴里的食物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也曾为了活下去,像野兽般渴望食物,甚至差点失控。而这个沉默的老兵,却为了远方一个不知是否记得他的女人,十几年如一日地苛待自己,省下每一口吃食。

“图什么?”谭斯低声重复了一句李虎的话,像是在问别人,也像是在问自己。他眼前忽然闪过林仙儿那双清澈的、带着担忧和坚毅的眸子,还有那一点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沾染着自己血迹的木屑。

图什么?

也许,只是图心中那一点不灭的念想,一丝冰冷的乱世中仅存的温暖。如同自己心中那点对活下去、对复仇、对那双眸子的执着。

“吃饭吧。”谭斯不再看苟老三那边,也不再理会李虎等人的嘲笑,低下头,专注地对付起自己盆里的食物。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那么风卷残云,而是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

夜深了。谭斯躺在自己的小帐篷里,左臂的伤口在药力的作用下传来清凉的麻痒感,右臂的酸麻也缓解了不少。但他却有些睡不着。白天赵振关于“心力”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苟老三佝偻着背、默默攒着“宝贝”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控制力量…控制心…

仇恨是火,能焚毁敌人,也能焚毁自己。而像苟老三那样的…执着?又算什么?是更坚韧的力量?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帐篷外,巡夜士兵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远处,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不知是谁。军营的夜,依旧深沉。

谭斯翻了个身,将那只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右手枕在头下。他需要力量去复仇,也需要力量去…守护吗?守护什么?他自己?赵振的信任?还是…心中那点模糊不清的、关于“春娥”和“林仙儿”的影子?

他闭上眼,黑暗中,仿佛又看到那小小的石锁,需要稳稳地举起,再稳稳地放下。心,似乎也需要找到那个平衡的支点、毕竟人要有念想才能活下去不是。什么都不追求,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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