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屋的光线昏暗,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断了的左腿肿得像发面馒头,稍微一动就疼得眼前发黑。老鼠每天会偷偷送来水和馒头,用他藏起来的草药给我胳膊上的狗咬伤口敷上。草药很辣,敷上去火辣辣地疼,但至少伤口没再流脓。
“刀疤说了,等你能站起来,就得继续打电话。”老鼠一边给我换药一边说,语气里带着无奈,“他说了,你这条命是他留的,得用业绩换回来。”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小黑屋的天花板。木板上布满霉斑,像一张丑陋的脸。这次逃跑让我彻底明白,凭自己的力气根本跑不出去。园区周围不仅有狼狗和守卫,还有成片的深山老林,就算侥幸翻过围墙,也会在山里迷路,最终还是会被抓回来。
“别硬扛了。”老鼠叹了口气,“在这里,想活下去就得认命。先把伤养好,把业绩做上去,才有机会喘口气。”
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一想到要拿起电话骗人,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尤其是想到那个被我骗走救命钱的老奶奶,想到电话里那个哭着说儿子被骗的女人,我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半个月后,我的腿勉强能拄着拐杖站起来了。胳膊上的伤口结了痂,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疤,像块丑陋的印记。走出小黑屋的那天,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院子里的人看到我,都低下头匆匆走开,没人敢跟我说话。
刀疤正在铁皮房里抽烟,看到我进来,冷笑一声:“还以为你要在小黑屋里待到死呢。”他把一沓电话号码扔到我面前,“这是你的新任务,一个月,骗够二十万,少一分,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二十万?我看着那沓纸,手都在抖。之前骗一万块都难如登天,二十万简直是天文数字。“我……我做不到。”
“做不到?”刀疤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我的椅子,“做不到也得做!你这条命是我给的,让你骗多少就得骗多少!”他指着墙角的电棍,“想再尝尝这个滋味?还是想跟阿杰一样,后半辈子在轮椅上过?”
我看着电棍上的黑色痕迹,想起被电击的剧痛,终于还是低下了头:“我……我做。”
重新拿起电话的那一刻,我的手在发抖。之前的愧疚和恐惧还在,可更多的是对断腿和小黑屋的害怕。老鼠坐在我旁边,看出了我的犹豫,低声说:“别想那么多,就当是在演戏。对着话术本念,别走心。”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第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了,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喂?哪位?”
我照着话术本念:“您好,先生,我们是XX金融客服,您之前在我们平台购买的理财产品现在有漏洞,需要您配合我们操作退款……”我的声音很生硬,连自己都听出了虚假。
“骗子吧?”男人冷笑一声,“这种老套路还在用?滚!”电话“啪”地挂了。
我握着听筒,心脏砰砰直跳。瘦脸守卫走过来,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废物!说了多少遍要自然点!再搞砸单子,今天别吃饭!”
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反抗。我揉了揉脸,拨通了第二个号码。这次是个老太太,耳朵有点背,我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了半天“退款流程”,她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不要钱?”
“不要钱,您只需要把银行卡号和验证码告诉我们就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老太太犹豫了半天,终于把卡号报了过来。当听到系统提示“转账成功”,金额是五千块时,我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阵恶心。
“这才对嘛。”刀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他所谓的好处,是中午多给了我一个馒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机器一样打电话、念话术。我学会了模仿不同的语气,对着老人装亲切,对着年轻人装专业,对着急用钱的人画大饼。我把话术本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能在对方提出疑问时,随口编出一套说辞圆过去。
老鼠说我“开窍了”,可我知道,我是麻木了。每次骗到钱,我都会躲到厕所里吐半天,可吐完了还得回去继续打电话。我不敢想那些被骗的人会怎么样,不敢想他们的钱是不是救命钱,只能告诉自己:我也是被逼的,我只是想活下去。
业绩最好的一天,我骗到了三万块。刀疤很高兴,赏了我一碗红烧肉。我看着碗里的肥肉,却怎么也咽不下去。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无数个被骗的人围着我,他们脸上流着血,质问我为什么要骗他们的钱。我惊醒时,浑身都是冷汗,背上的伤疤隐隐作痛。
一个月下来,我总共骗到了十五万,离刀疤要求的二十万还差五万。我以为又要被关小黑屋,可刀疤只是踹了我一脚:“还差五万,下个月补上!再完不成,就不是踹一脚这么简单了!”
我松了口气,可心里更沉重了。我知道,一旦开始骗人,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业绩像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而我就像被这业绩牵着走的木偶,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有天晚上,我偷偷摸了摸胳膊上的伤疤,又摸了摸腿上还没好利索的伤。这些伤疤是逃跑的代价,也是我在炼狱里挣扎的证明。老鼠躺在我旁边,小声说:“别琢磨了,睡吧,明天还得干活。”
“老鼠,”我低声问,“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出去吗?”
老鼠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不知道。也许吧,等攒够了力气,等找对了机会……”他没再说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看着窗外的铁丝网,月光透过网眼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知道,老鼠也在盼着出去,只是不敢说。在这里,连“希望”都是奢侈品,说出来都怕被人笑话。
可我心里的那点火苗,还没彻底熄灭。胳膊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逃跑的失败,也提醒着我对自由的渴望。我暗暗发誓,等腿彻底好了,等攒够了力气,我还要再试一次。
哪怕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因为我知道,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放弃希望,就等于真的死了。而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回家,想再看看大山里的月亮,想亲口对我妈说声对不起。
这些念头支撑着我,让我在每天的欺骗和恐惧中,艰难地活下去。只是我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比现在更黑暗,更绝望。而我,将亲手把另一个人,拖进这无边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