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一本备受好评的传统玄幻小说——《大幽冥劫》!本书以晨曦的冒险经历为主线,展开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作者“上善晴天”的文笔流畅且充满想象力,让人沉浸其中。目前小说已经更新至第11章,124122字,喜欢这类小说的你快来一读为快吧!主要讲述了:(一) 雪夜受刑永徽二年腊月廿三,彤云密布,朔风怒号。十年未遇的暴雪,扯絮撕棉般倾泻而下,将长安这座煌煌帝都裹入一片混沌的素白。陈府偏院那青砖铺就的地面,早已被没踝的积雪吞没,成了冰寒炼狱。八岁的晨曦…
《大幽冥劫》精彩章节试读
(一) 雪夜受刑
永徽二年腊月廿三,彤云密布,朔风怒号。十年未遇的暴雪,扯絮撕棉般倾泻而下,将长安这座煌煌帝都裹入一片混沌的素白。陈府偏院那青砖铺就的地面,早已被没踝的积雪吞没,成了冰寒炼狱。八岁的晨曦,单薄夏衣早冻成了冰甲,紧贴在瘦小的身躯上,随着他每一次无法抑制的颤抖,发出细碎而令人牙酸的破裂声,仿佛冰凌寸寸断裂。
“娘亲…儿…儿真的知错了…” 稚嫩的哭求声微弱如游丝,甫一出口,便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得粉碎,连窗棂都未能触及。
正屋之内,暖阁如春。雕花窗棂透出融融橘光,映着室内人影。柳氏歪在一张铺设着厚厚锦绣坐褥的紫檀月牙杌子上,怀中搂着裹在银狐裘里的宝春,只露出一张粉团似的脸。紫檀嵌螺钿小几上,摆着个鎏金蜜饯盒子,盛着西域进贡的琥珀色糖渍梅子、蜜饯金桔,甜香四溢。柳氏拣了一颗最饱满的梅子,正欲送入宝春口中,宝春却忽地指着窗外隔着内门厢房外远远跪着的晨曦咯咯大笑起来,小胖手拍打着柳氏的胳膊:
“阿娘快看!快看!那个雪人在发抖呢!真好玩儿!像不像上元节咱们看的傀儡戏?咯咯咯…”
柳氏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将那梅子稳稳地塞进宝春嘴里,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凉薄:“不过是冻僵了罢了。一个不知礼数、惹是生非的东西,罚他跪着已是轻饶。明日,让他堆个更大更好的给你玩,可好?” 她说着,拿起一方丝帕,细细擦拭宝春沾了糖渍的嘴角,动作轻柔,与窗外的酷寒判若两人。
侍立在旁的管家陈福,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穿着深青色棉袍,腰系素带,脸上沟壑纵横刻满风霜。他听着窗外风雪呼啸,看着窗纸上映出那几乎被雪埋没的小小身影,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忧惧。他犹豫再三,觑着柳氏脸色,小心翼翼地弓着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老仆特有的卑微与恳切:
“夫人…老奴多嘴…您息怒。大郎…终究才八岁,身子骨单薄,这雪…这雪实在太大了…老奴斗胆,求夫人开恩…哪怕…哪怕让他挪到廊下避避风雪也好?冻坏了…老爷那边…”
柳氏闻言,眼皮终于撩起,冷冷地扫了陈福一眼,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
“陈福,你在这府里几十年,是越老越糊涂了?规矩就是规矩!他敢顶撞家母,就该受这罚!老爷那边,自有我去说!怎么?你是觉得我罚不得他?!”最后一句,声音陡然调高,尖利刺耳。
陈福被这劈头盖脸的呵斥吓得浑身一颤,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触到膝盖,声音越发惶恐:
“夫人息怒!老奴不敢!老奴万万不敢!老奴只是…只是怕大郎万一有个好歹,外头人嚼舌根,说夫人您…说您苛待…有损夫人贤名啊!老奴一片忠心,都是为了夫人着想!求夫人明鉴!”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额角瞬间冒出的冷汗。
“哼!” 柳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重新拿起一颗蜜饯,“外头人爱嚼什么舌根,随他们去!我柳如眉行事,何须看那些腌臜货的脸色?他身子骨健壮?冻一夜死不了!你少在这里聒噪,扰了宝春的兴致!”
旁边的赵婆子一张富态脸,忙堆起笑帮腔:
“就是!福管家,你太操心了!咱们宝春金枝玉叶,才是正经主子!夫人罚那不懂事的,自有夫人的道理!你老胳膊老腿的,快别杵在这儿吹冷风了,小心冻着!”她说着,还殷勤地把一个暖手炉往柳氏跟前推了推。
陈福嘴唇哆嗦着,看着柳氏冷漠的侧脸和宝春无忧无虑吃着蜜饯的样子,又看看窗外那风雪中几乎看不见的小小身影,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能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背,悄无声息地退到更暗的角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窗外,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好!要大大的!比西市胡商牵来的骆驼还大!” 宝春心满意足地嚼着蜜饯,甜腻的汁水让她笑弯了眼。秋菊忙不迭地奉承:“二郎说的是!赶明儿就让那大…外边跪着的堆个顶天大的雪骆驼!”
窗外,子时的更鼓艰难地穿透风雪的帷幕,沉闷地敲了三响。那声音仿佛敲在晨曦早已麻木的心上,也敲在老管家陈福沉甸甸的心上。晨曦觉得膝盖以下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刺骨的寒意早已穿透皮肉,啃噬骨髓。浓密的睫毛上凝满了细小的冰晶,视野模糊一片。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带出的白气在眼前扭曲升腾,恍惚间,竟隐隐拼凑出五年前那片诡谲山林深处,他曾惊鸿一瞥的那个巨大、阴森的“冥”字轮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比这漫天风雪更甚,悄然弥漫开来。
“轰隆——!”
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陡然撕裂风雪!如同天崩地裂!西北角那株百年老槐树,碗口粗的枝干竟生生被积雪压断,带着千钧之力拦腰砸下!不偏不倚,正砸塌了柴房的屋顶!碎瓦断木四散飞溅,扬起漫天雪尘,连正屋的窗户都震得嗡嗡作响!
“哎哟!” 屋内的宝春吓得一哆嗦,蜜饯卡在喉咙里,小脸瞬间憋得通红。
“我的儿!” 柳氏大惊失色,慌忙拍打宝春的后背,“快!水!拿水来!都死了吗?!”
“夫人!是柴房…柴房塌了!” 秋菊扑到窗边,声音发颤。
“塌就塌了!惊着了宝春,小心你们的皮!” 柳氏厉声呵斥,一边手忙脚乱地照顾呛咳的宝春。
窗外的晨曦被这巨响震得浑身一颤,模糊的视线下意识地投向那断裂处。只见参差的断口处,并非寻常的木质纹理,竟汩汩渗出暗红粘稠如血的树汁!那“血”蜿蜒流淌在洁白的雪地上,丝丝缕缕,诡异地蜿蜒、交缠,竟渐渐勾勒出一个古老而邪异的符咒图案,在惨淡的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寒意,比这漫天风雪更深更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晨曦的心魂。他眼前一黑,小小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无声无息地向前栽倒,彻底埋入了冰冷的积雪之中。
一直死死盯着窗外的老管家陈福,心脏几乎骤停!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冲出门外,嘶声大喊:
“快来人!大郎晕过去了!快来人救命啊——!”凄厉的喊声,穿透风雪,带着老仆绝望的悲鸣。
(二) 寒毒入体
三更的梆子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凄惶。巡夜更夫老周,裹着件破旧的羊皮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及膝的积雪,缩着脖子在陈府后巷艰难巡行。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不定,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行至陈府偏院墙外,他忽然听到院内传来老管家陈福撕心裂肺的呼喊!
“大郎晕过去了?!”
老周心下一惊,急忙扒开积雪凑近院墙缝隙往里瞧。待看清墙角积雪堆里那蜷缩的小小身影时,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孩子小小的身子蜷缩着,面色惨白如新糊的窗纸,不见一丝血色,唯有双颊反常地透出两团诡异的、火烧般的潮红!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身下的积雪融化出一个清晰完整的人形凹陷,边缘处却凝结着一圈圈细密如针尖的霜花,晶莹剔透,排列得竟如同道观壁画里描绘的“尸解仙”飞升时足下的云纹!
“造孽啊…这…这柳夫人也太…” 老周又惊又怒,顾不得许多,翻墙而入伸手就要去抱晨曦。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孩子冰冷衣衫的刹那,整个人却像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了原地!
月光恰好从云层缝隙中漏下,惨白地照在晨曦垂在雪地的一只小手上。那右手五指微微张开,指甲盖上,竟凝结着一层幽蓝色的冰晶!那冰晶薄如蝉翼,却闪烁着磷火般幽幽的冷光,在这死寂的雪夜里,显得妖异而骇人!老周只觉得一股寒气猛然袭来,头皮阵阵发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再不敢落下。
“来人!快来人啊!大郎…大郎不好了!快开门啊!” 老周嘶哑着喉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陈府内院狂喊,拳头重重砸在内院象征着五品官厚重的朱漆大门上。
好半晌,侧门才“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门房陈贵睡眼惺忪、不耐烦的脸:“老周头?三更半夜嚎什么丧?惊扰了夫人,你吃罪得起吗?”
“贵…贵哥儿!快!快禀报老爷!大郎…大郎冻僵在雪地里了!模样…模样邪性得很!” 更夫老周指着墙角,声音都在抖。
陈贵探头看了一眼,借着月光看清雪地里那小小的一团和诡异的人形霜花,脸色也变了变,嘟囔道:“啧…真是晦气!” 他不敢怠慢,“砰”地关上门,脚步声匆匆向内院跑去。
西厢房内晨曦小小的身体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却依旧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府医李景元,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已见花白,此刻却是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他三根保养得宜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晨曦纤细的手腕上,指尖刚触及那冰凉的皮肤,便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嘶”地一声猛地缩回手,连退两步,差点撞翻身后的药箱!
“老…老爷!这…这绝非寻常伤寒啊!” 李景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晨曦,嘴唇哆嗦着,儒雅从容尽失,只剩下满眼的惊骇。
闻讯赶来的陈明远,官袍都未来得及换下,带着一身寒气冲进偏房,闻言脸色铁青如铁,浓眉紧锁:“不是伤寒?景元先生,你行医多年,经验老道,休要妄言!小儿只是冻伤,何来邪性之说?” 他声音沉肃,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一丝慌乱。柳氏虽未亲至,却也派了心腹赵婆子前来“照看”。
赵婆子看着床上晨曦那诡异的脸色和露在外面的幽蓝指甲,早就吓得腿肚子转筋,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此刻听到李景元的话,更是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主仆尊卑了,扑通一声跪倒在陈明远脚边,扯着他的袍角哭嚎起来:
“老爷!老爷您开恩啊!大郎这模样…这分明是冲撞了哪路邪神恶煞啊!老奴求您了!快…快请高僧大德来做法驱邪吧!再耽搁…再耽搁怕是真的要出人命了啊!老奴给您磕头了!”她一边说,一边真的砰砰磕起头来,涕泪横流,全然没了平日狐假虎威的样子。
陈明远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低喝道:“住口!休得胡言乱语!景元先生正在诊脉!” 他目光严厉地扫向李景元:“先生,究竟如何?”
李景元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翻腾的心绪和指尖残留的诡异寒痛感,声音依旧发颤:“老爷明鉴!寻常冻伤乃至伤寒,脉象或沉紧,或浮紧,总不离寒邪束表、气血凝滞之理。然大郎此脉…此脉…”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寸关尺三部皆无!触手冰寒彻骨,直透骨髓,非是人体应有之寒!倒像是…像是触到了九幽寒冰!此其一也!”
他上前一步,颤抖着轻轻掀开晨曦的衣襟。昏黄的油灯下,只见孩子瘦弱的胸膛上,竟浮现出一片蛛网状的青黑色纹路!那纹路色泽幽暗,仿佛墨玉沁入肌肤,又似活物,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从心口位置,一丝丝、一缕缕地向着脖颈处蔓延,如同某种邪恶的藤蔓正在皮下滋生!
“老爷请看!” 李景元指着那青纹,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此等邪纹!老朽行医三十余载,读遍《素问》《灵枢》《伤寒》,遍览先贤医案,只在…只在早年游历西域时,听龟兹老医者提及过!那些冻毙于流沙风雪中的胡商,尸身上偶现此纹,谓之‘寒鬼索命纹’!乃极寒怨气侵染,蚀魂夺魄之兆!活人…活人怎会…怎会染上此物?!”
“西域寒毒?!寒鬼索命纹?!” 陈明远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窗外,风雪骤然加剧,拳头大的冰雹夹杂着大片雪花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声音密集如战鼓擂响。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紧闭的窗棂,望向那无边的黑暗风雪,三年前那个血月当空、腥风弥漫的诡异之夜,游方道士那嘶哑如破锣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陈将军,杀孽过重,戾气冲天,恐引幽冥窥伺。此子命格奇诡,身负阴债,十八岁前若遇生死大劫,便是索命之时!切记,切记!”
寒意,比这腊月风雪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陈明远的四肢百骸。难道…那疯癫道士所言,竟非妄语?!
赵婆子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嘴里只会重复:“邪神…索命…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一直沉默守在门口的老管家陈福,此刻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陈明远连连磕头:
“老爷!老爷开恩啊!求您救救大郎吧!老奴…老奴在府里伺候了四十年,看着大郎…他…他虽没了亲娘照看,可也是您的骨血啊!老爷!求您快想想办法!请最好的大夫!去宫里求太医!老奴…老奴愿意拿这条老命去换大郎平安啊!”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陈明远看着跪地痛哭的老仆,看着床上气息奄奄、身现邪纹的儿子,再看看吓得魂不附体的赵婆子和面无人色的李景元,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惊怒交织涌上心头。他猛地一跺脚,声音嘶哑地吼道:
“都给我起来!哭嚎什么!陈福!你立刻拿我的名帖,骑快马去终南山玄都观!请玉真子道长!就说…就说我陈明远求他救命!快——!”
陈福闻言,如同听到了赦令,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抹了一把老泪:“是!老爷!老奴这就去!拼了老命也把道长请来!” 说罢,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偏房,消失在风雪中。
(三) 玄都求医
五更鼓响,天边已透出一丝鱼肚白,风雪却未有半分停歇之意,反而更显暴虐。玄都观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被拍得震天响,门环撞击着兽头门钹,发出急促而绝望的“哐哐”声。管家陈福用尽全力敲打观门,因长途骑马奔驰浑身早已积满冰雪,脸色冻得青紫,嘴唇因寒冷和焦急再不停地哆嗦。
“道长!玉真子道长!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大郎啊!求您大发慈悲!” 陈福嘶哑着喉咙,声音带着哭腔和长途跋涉后的极度疲惫。
“吱呀——” 沉重的门闩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咔哒”一声自行滑落!大门豁然洞开!
大门一开瞬间,门外风雪随着陈福如怒龙般咆哮涌入。一位手持一柄拂尘、身着半旧青布道袍、头戴混元巾的老道,正是终南山玄都观主持,玉真子道长。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眸子却亮如寒星,此刻正凝重地扫视着陈府上空盘旋不散的阴郁之气。他身后跟着一个眉清目秀、背着药箱和法器的道童,道号清风。老管家陈福几乎扑倒在玉真子脚下:
“道长!您…您快来陈府救我家大郎!大郎他…他快不行了!求道长救命!老奴…老奴给您磕头了!”说着就要跪下。
玉真子拂尘一摆,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陈福:“福管家不必多礼,救人要紧,速带路!”
就在玉真子一步踏入院门的刹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漫天狂舞的鹅毛大雪,竟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在他头顶三尺之处骤然停滞!紧接着,片片雪花急速凝结、变形,化作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针,悬浮在半空,密密麻麻,直指厢房方向!一股森寒彻骨、直透灵魂的阴风平地卷起!
“无量天尊!” 玉真子道长脸色剧变,拂尘向空中猛地一甩,带起一片清光,厉声喝道:“好重的幽冥死气!怨煞缠身,阴咒索命之兆!清风,速布‘净天地神咒’符于四方院墙!”
“是,师父!”清风小道士反应极快,立刻从药箱底层抽出几张深黄色符箓,身形敏捷地奔向院子四角。
玉真子道长不再迟疑,身形如风,几步便抢入厢房。屋内众人只觉一股清冽之气随之涌入,冲淡了些许那令人窒息的阴寒。陈明远如同见了救星,急步上前:“道长!您可来了!小儿他…”
玉真子抬手止住陈明远的话,目光如电,径直落到晨曦榻上。他凝神细看孩子脸上的诡异潮红和颈间蔓延的青黑纹路,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他示意李景元:“先生,脉象如何?”
李景元连忙将先前所诊情况快速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脉息全无,触之如冰,绝非医道可解!晚辈…晚辈束手无策!”
玉真子微微颔首,神情凝重更甚。他从怀中取出一柄通体暗红、刻满繁复符咒的桃木剑——此乃玄都观镇观法器之一,百年雷击枣木所制,浸润朱砂雄黄,加持法力多年。老道口中念念有词,脚踏禹步,剑尖凝聚一点清光,缓缓点向晨曦的眉心印堂。
“噗——咔嚓!”
剑尖离眉心尚有寸许,那柄浸润了朱砂、加持了法力的百年雷击桃木剑,竟如同朽木枯枝一般,发出一声闷响,从中应声而断!断口处焦黑一片,如同被无形的烈焰灼烧!一股阴寒反噬之力顺着断剑直冲玉真子手臂!
“什么?!” 玉真子道长瞳孔骤缩,失声惊呼!他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再无半分从容。他猛地咬破自己左手中指指尖,一滴殷红滚烫、蕴含至阳元气的指尖精血迅速渗出。老道不敢怠慢,口中急诵《上清灵宝救苦拔罪妙经》真言,指诀变幻,将那滴血珠精准地点在晨曦的天庭(额头正中央)之上!
“滋啦——!”
血珠落下的瞬间,竟如同滚油滴入寒冰!一道刺目的红光爆闪,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如同千百把刀剑猛烈撞击的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在狭小的柴房内炸响!震得屋内众人耳膜生疼,气血翻涌,桌上的油灯火焰疯狂跳动,几乎熄灭!靠得最近的李景元和陈福更是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推得踉跄后退!
“怪哉!怪哉!” 玉真子道长强忍神魂震荡和指尖传来的灼痛感,趁着红光未散,迅速扯开晨曦的衣襟。眼前景象让他这位见多识广的老道也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晨曦心口那片原本杂乱如蛛网的青黑纹路,此刻竟已自行组合、延伸,赫然形成了一幅完整而清晰的阴森地图——巍峨高耸的酆都城墙上,斜插着一柄折断的唐刀!刀身锈迹斑斑,布满裂痕,而那刀柄之上,分明缠绕着陈氏家族独有的、象征着武勋的“盘螭绕戈”族徽!刀尖所指,正是晨曦跳动微弱的心脏!那地图栩栩如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轰隆——!!!”
恰在此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云,紧跟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在陈府上空爆开!整个房屋都为之震颤,瓦片簌簌落下尘土!
玉真子道长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酆都所在之方位),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敬畏与骇然!他毫不犹豫,“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对着西北方连连叩首,竟让这位高阶天师行了最为隆重的三跪九叩大礼!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口中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发颤:
“幽冥教主在上!弟子玉真子肉眼凡胎,不识法驾临凡!今日僭越,妄动法器,实乃死罪!万望教主慈悲,恕弟子无知之过!”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和话语惊得目瞪口呆!陈明远更是心头狂震:“幽冥教主?法驾临凡?道长您是说…”
玉真子道长却充耳不闻,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抓起地上那截断裂的桃木剑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腕脉狠狠一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温热的、蕴含着老道毕生修为精元的道门阳血顿时如泉涌出!
“道长!” 陈明远、李景元齐声惊呼。老管家陈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阻止:“道长!使不得啊!”
玉真子道长神色肃穆,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他迅速将流血的手腕悬于晨曦心口上方。那滚烫的、带着至阳气息的鲜血,一滴滴、一串串,精准地淋在那幅由青黑纹路构成的酆都城地图上!
“嗤嗤嗤…嗷——!”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那心口的青黑纹路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活物般剧烈地扭动、翻滚起来!隐约间,仿佛有无数凄厉怨毒的嘶嚎从纹路深处传出!血与诡异的青纹相互纠缠、吞噬,发出阵阵带着硫磺焦臭味的黑气。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幅阴森的酆都城图竟在阳血的浸染下,开始扭曲变形!城墙崩塌,断刀消融,如同冰雪遇阳!最终,所有的青黑纹路如同百川归海,重新组合,赫然凝成了七颗排列如勺、闪烁着幽冷青芒的星辰图案——北斗七星!
玉真子道长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迅速在手腕伤口附近点穴止血,由清风上前飞快包扎。他看着晨曦心口那凝固的北斗七星图,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无量寿福…总算…暂时压住了那幽冥印记。此乃‘七星锁魂印’,可暂借北斗星辰之力,护住他一线生机,延缓阴咒索命之期…然,此非长久之计…”
陈明远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玉真子:“道长!大恩不言谢!您说,接下来该如何?”
玉真子喘息着,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陈明远脸上,声音低沉:
“布七星续命灯阵!需寻一绝对安静避光之处,贫道需做法向北斗借命!然…此乃逆天改命之举,凶险万分,且…代价非轻!”
陈明远毫不犹豫:“一切听凭道长安排!福管家!立刻将内院东厢房腾空!所有窗户用厚毡蒙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办!”陈福抹去眼角的泪,像是重新注入了力量,立刻转身去安排。
(四) 幽冥判官
晨曦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剧痛与极寒中沉沉浮浮,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底。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他猛地“睁”开了眼——并非在厢房之中,而是站在一片虚无死寂的黑暗之中。
脚下是冰冷、坚硬、仿佛亘古不变的黑色岩石。在他面前,矗立着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万丈巨门!门扉由一种古老的、布满铜绿锈迹的青铜铸就,高耸入不可见的黑暗穹顶。门扉之上,浮雕着无数面目狰狞、形态各异的恶鬼夜叉,它们并非死物,那凸出的眼珠正缓缓转动,闪烁着贪婪、残忍、痛苦的光芒!
随着这些眼珠的转动,一幕幕令人魂飞魄散的景象如同活生生的画卷,在晨曦眼前轮番上演:
拔舌地狱:青面獠牙的鬼吏狞笑着,用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一个亡魂的舌头,猛地向外拽出!那鲜红、滴血的舌头越拉越长,亡魂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眼珠几乎瞪出眼眶!
刀山地狱:无数锋利的刀刃倒插于地,寒光闪闪。一个个赤裸的亡魂被鬼卒驱赶着,哭嚎着爬上刀山。利刃瞬间穿透脚掌、割裂皮肉,鲜血如瀑般淌下,将刀刃染得猩红。更有亡魂失足滚落,身体被切割成无数薄片,惨不忍睹!
油锅地狱:巨大的油锅沸腾翻滚,黑烟滚滚。鬼卒叉起挣扎哭嚎的亡魂,毫不犹豫地投入滚油之中!“滋啦”一声,青烟冒起,亡魂瞬间皮开肉绽,化作焦炭,又在无尽的痛苦中复原,再次承受煎熬……
孽镜地狱:一面巨大的、边缘缠绕着无数痛苦人脸的镜子前,亡魂被迫回顾自己生前罪孽。镜中显现着背叛、欺诈、杀戮、淫邪…亡魂看着自己的恶行,发出绝望悔恨的嘶吼,七窍流血……
寒冰地狱:无边的冰川,亡魂赤身裸体被冻在万载玄冰之中,只露出一张张因极寒而扭曲变形的脸,眼珠凝固,连灵魂都被冻得碎裂……
石磨地狱:巨大的石磨缓缓转动,鬼卒将哭喊求饶的亡魂如同牲畜般塞入磨眼。沉重的石碾缓缓压下,骨断筋折、血肉成泥的“咯吱”声不绝于耳,猩红的肉酱从磨盘缝隙中汩汩流出……
血池地狱:翻涌着粘稠、腥臭、暗红色血浆的巨池,无数苍白浮肿、残缺不全的手臂如同水草般在池面挥舞抓挠,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噜”声,仿佛溺毙者最后的挣扎……
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惨象,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晨曦的意识深处,无休止地循环往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几乎窒息!他想要闭眼,却发现意识根本无法逃避。
“陈氏晨曦。”
一个冰冷、威严、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穿透层层地狱的惨嚎,直接在晨曦的灵魂深处响起。这声音不带任何威胁,却蕴含着至高无上的法则力量,让人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前方翻涌的血雾骤然分开,一个身影从中缓缓显现。他身着玄黑如墨的宽大袍服,袍上隐约有血色符箓流转,仿佛由凝固的血液和黑夜织就,头戴一顶高耸的“獬豸冠”(象征公正判罚的神兽)。最令人胆寒的是他的面容——平滑如镜,竟无五官!唯有本该是嘴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之中并非血肉,而是深邃无垠、缓缓旋转的璀璨星河!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流转,仿佛蕴含着宇宙的终极奥秘与冰冷法则!
他手中握着一卷看似普通、实则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竹简。随着他的出现,竹简自动无声地展开。晨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仿佛灵魂都要被吸入那竹简之中。只见竹简上清晰地写着三个朱砂大字:“阳寿十八”。然而,此刻那“十八”二字,正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鲜红的朱砂字迹在飞速地消融、变淡,眼看就要彻底消失!一种生命被无情剥夺的大恐怖攫住了晨曦!
那无面判官缓缓抬起一只枯瘦、苍白、毫无血色的手。那手仿佛由最纯粹的寒玉雕成,指尖轻轻拂过正在消逝的“阳寿十八”之处。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他指尖的拂过,如同执掌生死的笔,原本字迹消失的地方,竟凭空浮现出新的文字!这文字并非朱砂所写,而是闪烁着一种冰冷、尊贵、不容置疑的暗金色光芒:
借寿三纪,劫满肉身饲鬼
“不——!” 巨大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晨曦!借寿?三纪(三十六年)?劫满还要肉身饲鬼?这哪里是生机,分明是更漫长、更痛苦的死路!他下意识地惊叫着后退一步,脚下却猛地一空!
“噗通!”
他竟踩入了一片粘稠冰冷的血池之中!浓稠腥臭的血浆瞬间没过了他的膝盖!刺骨的冰寒和令人作呕的腥气直冲脑门!更恐怖的是,池底那无数苍白浮肿、残缺不全的手臂,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缠绕上来!冰冷滑腻的手指如同铁箍般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小腿,带着千钧之力向下拖拽!巨大的拉扯力让他站立不稳,身体迅速下沉!
“咕噜噜…” 血水灌入口鼻,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腐烂气息,几乎令他窒息。意识模糊间,池底深处,竟传来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扭曲变调的尖利笑声,仿佛贴着耳朵响起:
“嘻嘻嘻…阿兄!阿兄!快下来呀!下来陪我玩呀!水里可好玩啦!有好多好多漂亮的骨头呢!嘻嘻嘻…”
是宝春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满了孩童不应有的恶毒、怨念和一种非人的空洞感!
晨曦惊恐地抬头,挣扎着望向血池翻滚的水面。只见水波晃动间,竟清晰地映出了柳氏那张熟悉的脸!只是此刻,那张脸扭曲如厉鬼,双目赤红滴血,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充满刻骨恨意的狞笑!她手里正拿着晨曦那份与某位贵女婚约的信物(一柄小巧的羊脂白玉同心锁)和婚书,一边发出夜枭般的尖笑,一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狠狠地将玉锁和婚书撕扯、掰碎!玉屑纷飞,纸片如蝶!
“小孽种!你也配?!你也配攀那高枝?!丧门星!都去死!都给我去死!你的东西,你的命,都是我的宝春的!哈哈哈!”
绝望如同这无边的血水,冰冷而粘稠,瞬间将晨曦彻底淹没、吞噬。那判官无面的脸庞上,星河旋转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五) 续命之术
寅时三刻,天色依旧墨黑,风雪稍歇,天地间弥漫着一种死寂的沉重。陈府内院一处最僻静的厢房,门窗紧闭,所有的缝隙都用浸过黑狗血的黄符严密地封死。房间中央,玉真子道长正进行着最后的准备。陈明远、李景元、清风道童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地面上,用掺杂了朱砂、金粉的墨线,勾勒出一个复杂玄奥的七星法阵。七盏形制古朴的青铜油灯(灯座铸有狻猊负灯之形),按北斗七星的方位稳稳摆放。灯身布满云雷纹和饕餮纹,透着远古的苍凉。灯盏内,盛着的并非寻常灯油,而是用尸油(取自横死未腐之尸)混合了纯黑公狗的心头热血,再辅以七七四十九种至阳药材秘法熬炼而成,燃烧时散发出一种极其古怪、令人作呕的甜腻焦糊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
玉真子道长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杏黄色八卦道袍,手持一柄新取出的千年桃木芯法剑,剑身刻满《度人经》真文,隐隐有紫气流转。他面色肃穆,眼神却异常疲惫,左手腕包裹的白布隐隐渗出血迹。他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步法玄奥难测,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引动脚下法阵的微光流转。桃木剑尖,挑着一道用自身精血混合金粉书写的“三魂七魄护身符”。
“天清地灵,北斗垂光!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句真言爆喝而出,玉真子道长手腕猛地一抖,剑尖黄符无火自燃!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将符箓吞噬!火焰跳动,映得老道的脸忽明忽暗!
就在符箓燃尽的刹那!
厢房内原本气息奄奄、如同死去的晨曦,身体猛地一挺!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更骇人的是,他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深处,两道暗金色的竖瞳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冰冷的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死寂与威严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房间!离得最近的清风道童“啊”地低呼一声,脸色煞白,连退数步,紧紧抓住了师父的袍角。
“呜——!”
房间角落堆放的积雪,仿佛被这股气息引动,骤然腾空而起!雪粉在空中急速旋转、凝聚,竟在眨眼间凝成了七个身披残破甲胄、手持锈蚀长戈、面容模糊不清、只余两点幽幽鬼火的阴森士兵!它们甫一成形,便齐刷刷地转向晨曦的方向,动作整齐划一,对着坐起的晨曦单膝跪地,长戈顿地,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咚”声!头颅深深低下,如同在参拜它们的君主!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
“阴兵…认主?!” 玉真子道长看到这一幕,浑身道袍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握着桃木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正是《幽冥录》中记载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景象!唯有幽冥地府中真正的上位者降临阳世,方有万分之一可能引动阴司兵将显形认主!他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敬畏,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恐怖、最直接的证实!
老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几乎站立不稳。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将桃木剑猛地插入阵眼位置,双手掐“北斗伏魔印”,口中真言诵念得更加急促洪亮,如同惊雷炸响:
“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大圣,威光万千!锁!”
七星灯阵的光芒骤然明亮了数倍,七道灯焰笔直向上,如同七根金色的锁链,死死压住那弥漫的幽冥之气!七个阴兵的身影在煌煌灯光中剧烈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发出不甘的无声嘶吼,最终渐渐变得虚幻透明,如同融化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缓缓退去。
晨曦眼中的暗金竖瞳隐没,身体一软,重新倒回床上,呼吸微弱却平稳下来。玉真子道长踉跄一步,被清风和李景元连忙扶住,他大口喘息着,望着床上昏迷的孩子,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敬畏:
“无量天尊…此子命途…非贫道所能窥测矣…此七星续命之法,只能暂保他三十六载阳寿…三十六载后…”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代价,早已写在幽冥判官的命簿之上。
(六)起死回生
七日,整整七日的煎熬等待。陈府上下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死寂和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中。仆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更是细声细气,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柳氏借口宝春受了惊吓,一步未曾踏足偏院,只派赵婆子每日例行公事般询问一声。陈明远则告假在家,每日守在厢房外间,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李景元则与清风道童轮番守候,记录脉象变化,熬制固本培元的汤药。老管家陈福更是衣不解带,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和期盼。
第七日清晨,天光微亮。厢房内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七星灯阵残留的奇异焦糊味,仍未散去。玉真子道长因损耗过巨,已于前日返回玄都观静养。柳氏在陈明远严令下,不得不端着一碗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怪味的汤药(内沉三根系着咒文红绳的银针),在赵婆子陪同下,脚步虚浮地走到床前。她脸上脂粉厚重,描画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与憔悴,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碗沿与托盘发出细碎而急促的撞击声。赵婆子也是脸色发白,紧紧跟在柳氏身后,眼神躲闪,不敢看床上的人。
晨曦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神先是茫然,如同初生婴儿般纯净,随即聚焦,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仿佛经历了千载沧桑。
柳氏对上那双眼睛,心头猛地一悸,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手抖得更厉害,黑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她华贵的织金缠枝莲纹裙摆上,晕开几点污渍。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和厌恶,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尖利,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喝!这是道长留下的药,莫要耽搁!”她将药碗往前一递,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晨曦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碗令人作呕的药汤,清晰地看到碗底沉着三根细长的银针,针尾系着写满密密麻麻、扭曲如蝌蚪般咒文的红绳。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柳氏,只是默默地伸出手。那手依旧苍白纤细,却似乎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接过了药碗。冰凉的碗壁触手生寒。
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将那苦涩、腥臭、难以形容的液体一饮而尽!药汁滚过喉咙,如同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火,又像是咽下了一块千年寒冰,冰火交织的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剧痛袭来的瞬间!晨曦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旁边梳妆台上的一面打磨光亮的、边缘錾刻着缠枝牡丹纹的铜镜!
镜中映出的少年面容苍白而陌生,然而就在他目光触及镜面的刹那,那瞳孔深处,两道暗金色的竖芒如同潜伏的凶兽之瞳,骤然闪过!冰冷、威严、非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砰!”“砰!”“砰!”…
几乎同一时刻,窗外院墙根下,那片被清扫过、但仍有薄薄积雪覆盖的地面,毫无征兆地连续炸开七个拳头大小的深坑!坑中泥土翻飞,露出了下面埋藏的七枚铜钱,正是玉真子道长布下七星灯阵时,用来引开部分幽冥之力的媒介!此刻,它们仿佛完成了使命,又仿佛在无声控诉!
守在门外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老管家陈福,听到爆炸声,猛地推门冲了进来:“老爷!大郎!出什么事了?!”
柳氏和赵婆子顺着爆炸声望去,恰好看到七枚铜钱抛向空中,好似一个巨大怪物。
“啊——!鬼…鬼啊!” 赵婆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向门外逃去,差点撞翻冲进来的陈福。
柳氏更是如遭雷击!“哐当!”一声,手中托盘砸落在地,上好的青瓷盏摔得粉碎!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指着晨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陈福也被那响声吓了一跳,但他更关心晨曦。他几步抢到跟前,急切地问道:“大郎!您…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关切,仿佛没看到地上的柳氏和门外的飞土。
晨曦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瘫软的柳氏,眼神平静无波,那暗金的光芒已然隐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目光转向一脸焦急的陈福:
“我没事…。药,喝完了。”
陈福看着晨曦平静的眼神,听着他清晰的回答,又惊又喜,老泪瞬间涌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郎吉人天相!菩萨保佑!老奴…老奴这就去给您端热粥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忙转身去张罗。
瘫在地上的柳氏,听着晨曦那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和陈福欣喜的哽咽,看着门外被掀起的飞土,一股寒意从头顶凉到脚底,比这腊月的风雪更甚。她知道,有些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七) 史实锚点
永徽二年的深冬,长安城在风雪的肆虐下显得肃杀而压抑。大唐帝国的根基之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如同这覆盖宫阙的厚重积雪,掩盖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阴影:
西域战报·血染金岭:六百里加急军报飞抵兵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阿史那贺鲁叛军以雷霆之势攻陷金岭城!守城唐军三千将士血战至最后一人,尽数殉国!凶残的叛军竟将阵亡唐军尸骸剥去甲胄,砍下首级,连同无头尸身层层叠叠,在关隘之前垒成一座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京观”以耀武扬威!消息传回,长安震动,朝野哗然!太极宫含元殿上,兵部尚书崔敦礼须发戟张,声音悲愤:
“陛下!阿史那贺鲁背信弃义,屠戮王师,筑京观以辱我大唐!此仇不共戴天!臣请即刻发兵,踏平叛贼,血债血偿!”
龙椅上的李治面色沉凝,年轻的眉宇间笼罩着阴云。他尚未开口,户部尚书高季辅已出列急奏:
“陛下!三思啊!去岁关中大旱,今冬暴雪成灾,仓廪空虚,民力疲惫!此时劳师远征,粮秣转运千里,耗费何止亿万?恐非社稷之福!当务之急,乃安抚流民,稳定关中!”
武将队列中,数位将领怒目而视,朝堂之上顿时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与激烈的争论。
佛道相争·荧惑守心:太史局(掌管天文历法)太史令李淳风夜观天象,面色凝重,于早朝之上奏报“荧惑守心”之凶兆(火星运行至心宿二星附近,古时视为大凶,帝王有灾)。此奏章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大慈恩寺内,玄奘法师译经未停,但其座下首徒窥基法师已悄然入宫觐见皇后武氏。而长安城内清都观、玄都观等道门魁首更是闻风而动。清都观观主冲虚子联合数位德高望重的老道,联名上书,言辞激烈:
“陛下!荧惑守心,乃天象示警!盖因释教东传,沙门日盛,不事生产,耗费国帑,更有甚者,妄言祸福,干预朝政!以致天地失和,星象紊乱!此乃‘佛祖震怒,降罪于东土’!恳请陛下抑佛兴道,重归黄老清静无为之本,方能上应天心,下安黎庶,化此凶兆!”
朝堂之上,崇佛与崇道的大臣顿时分成两派,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一场围绕天象解读、争夺君王信任与信仰主导权的暗战,在朝堂与市井间悄然拉开帷幕,其势汹汹,甚至盖过了西域的烽火。玉真子道长在陈府作法后,曾忧心忡忡地向陈明远提及:
“将军,‘荧惑守心’,兵灾之兆,恐非天灾,实乃人祸牵引…太史令所言天象,或未尽实情,亦或…有人欲借天象生事。朝堂之上,风雨欲来啊。”
辽东谍影·西市鬼祟:长安西市,虽值寒冬,依旧胡商云集,驼铃声声,各色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然鸿胪寺(掌管外交)密探与金吾卫(京城卫戍)暗桩,近日却察觉有异。几个操着流利河洛官话、自称来自新罗的皮货商,出手阔绰,却对真正的贵重皮货如玄狐、紫貂兴趣寥寥,反而频频接触一些专收战场旧物的掮客。金吾卫旅帅赵五郎(化装成胡商)与一名可疑的“新罗商人”在波斯邸后的暗巷“偶遇”。
赵五郎(操着生硬的粟特腔):“尊贵的客人,上好的波斯弯刀,要不要瞧瞧?”
“新罗商人”(警惕地打量四周):“刀?不要。可有…旧甲片?唐军的,越旧越好,特别是护心镜、护颈(顿项)、带标记的护臂(臂鞲),价钱好说。”
赵五郎(故作惊讶):“哦?要那些破烂做什么?打仗?新罗也打仗了?”
“新罗商人”(眼神闪烁):“不不,是做…做祭祀用的法器!对,法器!我们新罗的萨满,最喜欢用这些沾染过勇士气息的东西做法事…你若有门路,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高价的手势。
赵五郎心中冷笑,面上堆笑:“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 消息秘报至兵部与大理寺(最高审判),疑为高句丽细作假扮,意图窃取唐军甲胄(尤其是精锐部队装备的明光铠)之形制、用料、工艺机密,或用于仿制提升自身军备,或用于研究破甲之法,为将来可能的战事做准备。长安城繁华的表象下,一张无形的谍网正在悄然收紧。兵部侍郎在密室中对着地图,手指重重敲在辽东位置:
“高句丽…泉盖苏文…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西市之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凡有可疑者,宁可错抓,不可错放!”
雪虐风饕的长安城,陈府偏院那场离奇而恐怖的生死劫难,不过是这帝国宏大叙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然而,那烙印在稚子心口的北斗七星,那深藏于幽冥的判官朱笔所批下的“借寿三纪,劫满肉身饲鬼”,那暗流涌动的朝堂纷争与边关烽火,却如同命运纺车上悄然绞合的丝线,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这贞观遗风渐逝、永徽新局初开的时代,缓缓酝酿成形。八岁的晨曦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带回来的,不仅是残存的性命,还有那来自九幽的烙印和注定坎坷的命途。
小说《大幽冥劫》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