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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蜀地的初秋,风里已带了几分凉意,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井水,吹在人身上凉丝丝的。村东头的晒谷场像块被遗忘的破布,摊在黄土地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往年秋收时,这里满是打谷的号子和扬场的尘土,热闹得像个集市,此刻却只剩几束枯黄的狗尾草在风里打着旋,把影子拖得老长老长,透着几分萧瑟。

古德柱扛着块青石板,一步一挪地往晒谷场中央走,像只背着厚重外壳的蜗牛。石板是从山涧里拖来的,表面被水流磨得光溜溜的,有桌面那么大,分量可不轻。他的脚踝还没好利索,走几步就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像刚下过一场小雨,左手心的月牙疤在用力时泛出白痕,看着格外显眼。

“柱娃子,你这是要干啥?把这块大石头扛来当宝贝不成?” 古德宝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半截烧焦的木炭,那是他从灶膛里特意留的。他圆脸蛋上沾着泥灰,像只小花猫,笑起来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透着股天真,“这石头沉得很,我帮你扛,我力气大着呢。”

“莫动,易碎。” 古德柱喘着气,把石板小心翼翼地放在场边的石墩上,生怕磕坏了。石板 “咚” 的一声落地,震得地上的尘土都跳了起来,像一群受惊的小蚂蚱。他抹了把汗,从布包里掏出木炭,在石板上写下 “一、二、三” 三个大字。炭笔在石板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又像细雨打在窗棂上。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把字影拉得老长,投在黄土地上,像三根瘦长的柱子。古德柱退后两步,眯着眼打量自己的字,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这字歪歪扭扭的,像刚学走路的娃,东倒西歪,可在他眼里,却比祠堂里的匾额还金贵,因为这是他播下的知识种子。

自打前阵子用铁矿石换回粮食,把爷爷古道整从赌坊手里赎回来,他就憋着个念头:要教村里的娃们认字。不是为了让他们当先生,光宗耀祖,是想让他们能看懂他那本牛皮册子里的图纸,能算清田地里的收成,将来再不用像爹古永行这样,被人骗了还蒙在鼓里,傻乎乎地帮人数钱。

“二哥,写这玩意儿干啥?看着还没我画的小狗好看呢。” 古德丫也跟来了,梳着两个羊角辫,像两只小麻花,兜里装着捡来的小石子,时不时往石板上扔一颗,看石子蹦跳着滚远,觉得比看写字有趣多了,“还不如去水渠边插花儿,那里的野菊花开得正艳呢。”

“你懂啥。” 古德柱敲了敲她的脑袋,像敲个小拨浪鼓,“学会认字,将来才能造出更好的水车,让水渠里的水想往哪流就往哪流,比你插的花儿有用多了。” 他想起三叔古永生改良农具时,因为看不懂图纸,只能靠他比划着琢磨,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村里的娃们都识点字。

没过多久,晒谷场边就围了些村民,像看耍把戏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古永行拄着锄头站在最前面,左腿微微跛着,那是上次在山上被蛇吓着摔的,看着儿子在石板上写字,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块平静的黑土地,嘴角却悄悄往上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刘氏站在他旁边,左手食指的弯月疤在阳光下闪了闪,像颗小小的星星,手里挎着的竹篮里装着给娃们准备的野山楂,红红的,看着就酸甜可口。

“这娃子又在瞎折腾,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古永干不知啥时候也来了,背着手站在圈外,像个巡视的官老爷,三角眼斜睨着石板上的字,眼神里满是不屑,“认得这几个鬼画符,能当饭吃?能让地里多打粮食?我看呐,就是闲得慌!”

王氏在他身后帮腔,嗓门比铜锣还响,生怕别人听不见:“就是!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山上多采点草药,实在!我家德财昨天又采了半筐柴胡,卖了不少铜板呢,够买好几升米了。” 她说着,故意挺了挺胸,好像那铜板是她挣来的,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古德财就站在爹娘旁边,穿着件不合身的绸缎褂子,是古永干从镇上抢来的旧货,袖口都磨破了,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猴子。他斜眼看着古德柱,嘴角撇出一丝冷笑,像只傲慢的小公鸡,脚边还放着根打枣的竹竿,那是前两天抢古德宝的,此刻正用脚踢来踢去,显摆着自己的 “威风”。

“大哥大嫂这话就不对了。” 李氏扛着锄头从地里过来,刚收工就往这边赶,裤腿上还沾着泥土,“娃子想学认字是好事,总不能让他们跟我们一样,一辈子睁眼瞎,让人骗了都不知道。” 她身后跟着古德武和古德文,古德武皮肤黝黑,像他爹古永强,透着股结实;古德文左手有六根手指,正怯生生地往人群后面躲,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古永干瞪了李氏一眼,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个妇道人家懂啥!头发长见识短!五弟不在家,你就该好好种你的地,少管二房的闲事,小心自讨没趣!”

“我偏要管!” 李氏梗着脖子,像只斗架的母鸡,毫不示弱,“五弟临走时说了,让我们互相帮衬,一家人就该有一家人的样子。柱娃子做的是正经事,比某些人成天算计自家兄弟强多了,光明正大!”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试试!” 古永干气得脸通红,像个熟透的柿子,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被古永行拦住了。

“大哥,莫吵。” 古永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憨直的韧劲,像块硬邦邦的石头,“柱娃子想试试,就让他试试,也费不了啥功夫。真要是没用,再停也不迟,何必动这么大肝火。” 他虽然是 “闷葫芦”,平时不爱说话,可自从挖水渠后,在村里的威望渐渐高了,古永干愣了愣,竟没再发作,只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人群外,古道整拄着根新做的枣木拐杖,站在老槐树下,像尊沉默的雕像。他没上前,只是眯着眼看着石板上的字,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打了个死结。这阵子他像变了个人,不再总拿拐杖敲地面,也不咋管家里的事,像个退休的老掌柜,可谁都知道,这族长的眼睛亮着呢,村里的大小事都瞒不过他。

崔氏也跟来了,手里捏着块给古德财留的麦芽糖,黏糊糊的,站在古道整旁边,嘴里嘀嘀咕咕,像只聒噪的麻雀:“二房就是不安分,放着好好的地不种,非要搞这些离经叛道的事,真是吃饱了撑的。我看呐,就是想在村里显摆自己有能耐,出风头,没安好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 “高明” 见解。

古德柱假装没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像没听见苍蝇嗡嗡叫似的,拿起木炭,又在石板上写了个 “铁” 字。这字比刚才的数字复杂些,他写得格外用心,笔画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儿,像他本人一样,认定了的事就不会放弃。

“大家看,这是‘铁’字。” 他提高了嗓门,对着围观的村民说,声音像刚磨过的镰刀,带着股锋利劲儿,“咱古家村有铁矿,能炼出铁来做农具,能做水车,用处大着呢。可要是没人认得这字,将来就算炼出再好的铁,也不知道咋用,不知道咋算账,照样要受别人欺负,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踝,那里还肿着,像个发面馒头:“前阵子去码头扛活,管事的欺负我们不认字,把三升糙米说成两升,要不是王掌柜心善帮忙,我们还蒙在鼓里,傻乎乎地被人骗,那可是我们流血流汗挣来的粮食啊!”

这话一出,人群里起了点骚动,像平静的水面投进了块石头。村里谁没被识字的人欺负过?去镇上买东西,账算不明白,多花了冤枉钱;交租子,契约看不懂,被地主忽悠着多交了;就连采了草药去卖,也常被药铺掌柜压价,说多少就是多少,自己连反驳的理由都讲不清。

“柱娃子,你真想教娃们认字?不是说着玩的?” 蹲在地上抽旱烟的老木匠开口了,他是古永生的师父,手里的烟杆都快磨亮了,“能教会他们算账不?我家那小子,连自家有几亩地都算不清,将来怕是要把家底都给算没了。”

“能!” 古德柱点点头,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清澈又坚定,“不光能算账,还能教他们看图纸,将来帮三叔一起改良农具,让大家种地更省力,打更多粮食,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那…… 我让我孙子来学学?反正也不用交钱,学不好也不亏。” 老木匠磕了磕烟锅,烟灰簌簌落下,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也让我娃来!多学点总没坏处!”

“算我家一个!不能让娃子跟我们一样没出息!”

人群里渐渐有了响应,几个家里有娃的村民开始小声议论,眼神里带着期待。古德柱心里一阵热乎,像揣了个小火炉,他知道,要改变这老辈人的想法不容易,可只要有人愿意信他,就有希望,这颗知识的种子就能发芽。

古永富也来了,躲在人群后面,像只受惊的兔子,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那是他在镇上杂货铺当伙计的体面衣裳,手里还拎着个从镇上杂货铺带回来的纸包。他想上前说句好话,又怕被古永干看见,找他麻烦,只能偷偷给古德柱使了个眼色,把纸包往他手里塞了塞,像做贼似的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古德柱打开纸包一看,里面是几张糙纸和半截新木炭,心里暖烘烘的,比揣着的小火炉还热。四叔就是这样,胆小怕事,却总在暗地里帮衬他们,像棵默默结果的果树,从不张扬。

“二哥,我要学!我要第一个学!” 古德宝举着小手喊,声音像只小喇叭,“我要学会写‘木牛’的‘牛’字,将来帮你造能自己走的木牛,让爹娘不用那么辛苦种地!”

“我也学!” 古德丫也跟着喊,从兜里掏出颗最圆的石子,握在手里,像是在表决心,“我要学写‘花’字,写在水渠边的石头上,让路过的人都知道这里的花儿有多好看!”

古德武和古德文也走了过来,古德武瓮声瓮气地说:“二哥,我娘让我来学,说学会了能帮着看水情,算收成,将来能当水利先生呢。” 古德文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六指的左手紧紧攥着衣角,像在给自己鼓劲。

古德明和古德亮也被赵氏带来了。古德明性子腼腆,躲在弟弟身后,像只害羞的小鹿,手里拿着根秫秸,正偷偷学着石板上的字比划,看得格外认真;古德亮走路一瘸一拐,那是小时候生病落下的,却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他早就背会了二十多种草药的名字,就想学写下来,将来帮爹采药时能记下来,再也不用怕忘了。

人群里,古德才穿着件青布长衫,站在爹娘旁边,像个小少爷。孙氏撇着嘴,一脸不屑,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哼,田间野夫学认字,真是笑话。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岂是这些泥腿子能懂的?将来还不是要脸朝黄土背朝天种地!” 可古德才却偷偷盯着石板上的字,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他在镇上私塾读书,总被先生说 “言行不一”,心里对这个能画出水车图纸的堂哥,其实挺佩服,觉得他比自己厉害多了。

古德莲也来了,梳着两条麻花辫,头发上抹了点桂花油,香得呛人,远远地站着,像朵娇嫩的花,生怕被人群挤坏了,手里捏着块胭脂,时不时往脸上抹一下,臭美得很。她看不起这些堂弟妹,觉得他们土气,可听说学会认字能嫁个药铺掌柜当少奶奶,不用一辈子在村里刨地,心里也有点痒痒,想偷偷学着点,万一行呢。

古德金则躲在树后面,像只狡猾的狐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打量着场上的一切。他没古德财那么蛮横,却更有心计,一肚子的小算盘。他想看看古德柱到底在搞啥名堂,要是真能学会啥本事,能让自己在村里更吃香,他也想掺和掺和,回头再偷偷告诉奶奶崔氏,讨点好处,说不定能赏块麦芽糖呢。

古德柱看着眼前这些娃,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劲头,像喝了碗烈酒,浑身是劲儿。他知道,这些娃就像晒谷场边的野草,看着不起眼,却有股顽强的生命力,只要给他们点阳光雨露,就能长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他拿起木炭,在石板上又写了个 “田” 字,笔画简单,像块方方正正的田地,一目了然。“从今天起,每天辰时,就在这晒谷场,我教大家认字。愿意来的,就带着纸笔来。没有纸笔的,用树枝在地上写也行,只要有这份心,啥都能当笔,啥都能当纸。”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石板上,把那些字照得清清楚楚,像镀上了层金光。风卷着尘土,吹过晒谷场,吹过围观的人群,吹过古德柱年轻却沉稳的脸庞,带着希望的气息。他知道,这条路肯定不好走,会有嘲笑,会有阻挠,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可他不怕,因为他心里有团火,有份信念。

左手心的月牙疤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前世的遗憾,那些因为没文化吃的亏,受的苦。这一世,他不光要造出更好的农具,修更多的水渠,让地里多打粮食,还要让这片土地上的娃们能认字,能明理,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再受欺负,不再被人当成睁眼瞎糊弄。

远处,水渠里的水哗哗地流着,像在为他加油,唱着欢快的歌。古德柱握紧手里的木炭,看着围过来的娃们,眼神里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像颗定盘星。他知道,从今天起,这空荡荡的晒谷场,要变个模样了,这里将是知识的田野,会种下无数希望的种子,将来定会收获满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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