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矿道废墟深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一切都吞噬其中。只有零星的碎石缝隙间，偶尔会透下一丝微弱得如同鬼火般的矿灯残光，勉强勾勒出周围犬牙交错的岩石轮廓。
幸存的矿奴们挤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碎石缝隙里，彼此依偎着，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他们的目光，都带着难以掩饰的警惕和恐惧，投向不远处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身影 —— 苏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混杂着浓重的粉尘、血腥和之前那股尚未散尽的硫磺腥臊味。每个人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那个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少年。
不远处，那个被煞气灼伤手臂的年轻矿奴 —— 麻子，正蜷缩在角落里，痛苦地呻吟着。他的手臂被一块破旧的布条牢牢包裹着，布条下方，隐隐渗出暗红色的血迹，还夹杂着一些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脓液。之前有人在附近找到了一些止血草，嚼碎了敷在他的伤口上，但对于煞气造成的腐蚀伤害，这些草药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麻子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痛苦的冷汗。他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看向苏墨方向的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恐惧。在他看来，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全都是拜那个 “怪物” 所赐。
“嘶…… 疼…… 真他妈疼……” 麻子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小杂种就是个煞星！早晚不得好死！”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其他矿奴的共鸣，纷纷低声附和起来。
“就是！要不是他，咱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那虫子虽然可怕，但至少不会像他这样，动不动就放那邪火！”
“老石头，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吧？”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角落里那个干瘦的老者 —— 石爷。在这群幸存者中，石爷是资历最老的，也是唯一见过些世面的人，此刻，他成了众人唯一能隐约依靠的对象。
石爷佝偻着背，坐在冰冷的岩石上，眉头紧锁，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昏迷的苏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众人的询问，他缓缓地抬起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 石爷的声音沙哑而疲惫，“矿道塌成这样，外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昏迷着，身上的煞气还没散，咱们哪也去不了。”
“去不了也不能待在这啊！” 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忍不住开口了，他是这群矿奴中体格最健壮的，平日里也颇有威信，此刻却也是一脸恐惧和焦躁，“老石头！你没看到麻子的手吗？那小子就是个煞星！离他近了早晚得遭殃！依我看，咱们不如趁他现在昏迷，把他……”
刀疤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他看来，苏墨就是个巨大的威胁，只有除掉他，大家才能安全。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刀疤哥说得对！留着他就是个祸害！”
“趁他病要他命！不然等他醒了，咱们都得死！”
石爷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芒，狠狠地瞪了刀疤脸一眼：“住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刀疤脸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你以为杀了他，咱们就能活下去？” 石爷冷冷地说道，“刚才那地穴蠕虫有多厉害，你们没见识到？要不是这小子，咱们现在都已经成了那虫子的粪便了！”
“可…… 可他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啊！” 刀疤脸有些不甘心地辩解道，“你看他那样子，浑身都是煞气，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醒过来，把咱们都给烧了？”
“那也不能杀他。” 石爷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先不说咱们能不能打过他，就算能杀了他，你能保证这矿道里就只有那一头地穴蠕虫？没有他，下次再遇到什么危险，谁来保护咱们？”
石爷的话让众人陷入了沉默。他们虽然恐惧苏墨，但也不得不承认，石爷说得有道理。刚才那地穴蠕虫的恐怖，他们可是亲眼所见，如果不是苏墨，他们恐怕早就没命了。
“可…… 可也不能就这么耗着啊。” 一个矿奴小声地说道，“你看他躺那一动不动，脸色那么难看，说不定…… 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苏墨。
此刻的苏墨，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脸色灰败得如同一张金纸，毫无血色。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微弱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体表那层骇人的黑红光芒虽然已经黯淡了许多，但并没有完全消失，依旧如同暗红的炭火一般，在他的皮肤下游动、闪烁。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他的口鼻间都会溢出一丝带着灼热气息的白汽，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比其他地方要滚烫一些。
显然，他并没有死，但生机已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强行压制 “焚身煞火” 带来的反噬是毁灭性的，他的经脉多处受损，五脏六腑也受到了严重的灼伤，此刻的他，已经是油尽灯枯的边缘。
石爷看着苏墨那副模样，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活了大半辈子，在这血蝎坑矿脉里挣扎了三十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奇人异事，也听过无数关于矿脉深处的诡异传说，但像苏墨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小子身上的煞气太过邪异，却又偏偏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更重要的是，石爷从苏墨的身上，看到了一丝不屈的韧性，那是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意志，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 石爷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什么？” 刀疤脸等人都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老石头，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救他。” 石爷缓缓地站起身，佝偻的背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萧索，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救他？怎么救？” 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他那一身煞气，靠近了都得被烧成灰！你想拿咱们的命去填吗？”
“老石头，你可别糊涂啊！”
“是啊，石爷，那可是个煞星！救不得！”
众人纷纷劝阻，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解。在他们看来，石爷这个决定简直是疯了。
石爷却仿佛没有听到众人的劝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苏墨，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和犹豫，最终被一抹决绝所取代。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石爷沉默片刻，猛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呸！等死和搏一把，老子选后者！这小子…… 邪门是邪门，但他能弄死那虫子！没他，咱们刚才就都喂了虫肚子了！”
说完，他不顾刀疤脸等人的阻拦，佝偻着身体，如同走向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昏迷的苏墨靠近。
离得越近，那股灼热的气息和令人心悸的煞气就越发强烈。石爷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着他。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那股灼热的气息。
刀疤脸等人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们紧握着手中能找到的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 一块锋利的碎石，一根磨尖的木棍，紧张地盯着石爷的背影，生怕下一秒他就会被那恐怖的煞气吞噬。
石爷终于走到了苏墨的身边，距离不过三尺。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热浪，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心悸的煞气。
他能清晰地看到，苏墨皮肤下那流动的暗红光芒，如同一条条被困在体内的小蛇，不断地扭曲、挣扎。那微弱的呼吸中，带着滚烫的气息，吹在他的脸上，让他感到一阵灼痛。
石爷缓缓地伸出双手。他的手干枯得如同老树皮，骨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和纵横交错的伤疤，那是几十年矿道生涯留下的印记。
他的双手没有直接触碰苏墨的身体，而是停留在苏墨身体上方约莫一寸的地方。然后，他的双手开始以一种极其古怪、仿佛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轨迹，缓慢地游走、虚按。时而向上提拉，时而向下按压，时而旋转，时而轻拂。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眼神专注而凝重，仿佛在感应着什么，捕捉着什么。
“老东西…… 他在干什么？” 刀疤脸看着石爷那古怪的动作，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嘲讽，“装神弄鬼的，真以为自己能降住那煞气不成？”
“我看他是老糊涂了，想找死吧……” 旁边的矿奴也跟着附和道。
石爷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他布满皱纹的额头渗出的汗珠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浑浊的双眼此刻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光芒。
他能感觉到，苏墨体内的煞气极其狂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这些煞气相互冲撞、碰撞，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力，不仅在吞噬着苏墨的生机，也在不断地向外溢散。
“煞气…… 聚而不散，乱冲乱撞…… 像没头的苍蝇……” 石爷口中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得给它…… 找个窝…… 一个能困住它，引导它的窝……”
他的双手游走得越来越快，那古怪的韵律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在跳一支古老的舞蹈，又像是在绘制某种神秘的符文。
突然，石爷眼中精光一闪！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的右手猛地停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两枚生锈的铁钉，微微弯曲，积蓄着一股奇特的力量。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力量的凝聚。
紧接着，他的手指带着一股奇特的震动频率，猛地朝着苏墨心口下方一寸的位置虚点而去！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仿佛戳破了一个无形的气泡。
几乎在同时，他的左手如法炮制，手指并拢，以同样的频率和力度，猛地虚点向苏墨脊椎第三节的位置！
噗！
又是一声轻微的闷响。
就在石爷手指虚点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在苏墨体内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狂暴煞火，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向着那两个被 “点” 中的位置汇聚的迹象！
虽然依旧狂暴，依旧充满了破坏力，但那种混乱无序的冲撞感，却明显减弱了一分！它们像是找到了两个微弱的旋涡中心，开始围绕着那两个点，缓慢地旋转起来。
石爷能清晰地感觉到，苏墨身上散发出的灼热气息，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他看到，苏墨那张灰败如金纸的脸色，竟然极其微弱地好转了一丝，嘴唇上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点血色。那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而滚烫。
“有效！真的有效！” 石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疲惫。这看似简单的几下虚点，几乎耗尽了他残存不多的精神和体力。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远离了苏墨身边那股依旧灼热的气息。他看着苏墨，沙哑地说道：“小子…… 听见没？煞气是刀，也是火…… 用好了能劈山裂石，取暖做饭…… 用不好，就会伤了自己，烧了别人……”
“你得给它找个‘鞘’，找个‘炉’…… 把它装起来，引到该去的地方…… 别硬压…… 硬压是压不住的…… 要…… 要引…… 像引水入渠那样…… 引……”
石爷的声音越来越低，话语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他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半天都直不起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后，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袖子上赫然留下了一丝刺目的血迹。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苏墨，眼皮突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虽然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但那眼皮的颤动，却像是一个信号，表明他的意识并非完全混沌。
石爷刚才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闪电，劈开了他意识深处的迷雾！那 “鞘” 与 “炉” 的比喻，那 “引水入渠” 的引导之法，如同种子般深深烙印在他濒死的意识深处。
他体内的噬灵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奇特的指引，原本混乱的吸力，竟然也变得有了一丝规律，开始配合着那股无形的牵引，将那些狂暴的煞火朝着那两个汇聚点拉扯。
一种全新的、模糊的感悟，在苏墨的意识中悄然滋生。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强行压制会引发那么可怕的反噬。原来，煞气并非只能靠蛮力压制，还可以引导，可以梳理，如同治水一般，堵不如疏！
这就是 “煞源归流”！一种控制煞气的全新方法！
虽然他现在还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奥秘，无法立刻付诸实践，但这道曙光，已经照亮了他原本绝望的意识，让他看到了一丝掌控自身力量的希望！
苏墨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了一些。皮肤下那流动的暗红光芒，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不安，仿佛也变得温顺了一些。
石爷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所取代。他再次咳出一口血，身体晃了晃，靠着身后的岩壁缓缓坐了下去，闭上眼睛，开始默默地调息恢复。
远处的刀疤脸等人，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们原本以为石爷是在胡闹，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让那个 “煞星” 平静了下来！
看着石爷那虚弱的样子，再看看苏墨那明显好转的状态，众人心中五味杂陈。恐惧依旧存在，但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 —— 或许是对石爷的敬畏，或许是对苏墨那神秘力量的好奇，又或许，是在这绝境之中，重新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
黑暗依旧笼罩着矿道废墟，空气中的煞气依旧弥漫。但那死寂般的压抑，似乎被打破了一角。
苏墨依旧昏迷着，但他的体内，正发生着一场悄然的改变。石爷的话，如同种子，在他的意识中扎下了根。“煞源归流” 的方向，已经指明，剩下的，就看他能否在绝境中领悟，能否真正掌控这股足以毁灭自己的力量了。
而石爷，这个在矿脉中挣扎了一辈子的老矿奴，他那神秘的手法和认知，又源自何处？这无疑为这片黑暗的矿道，增添了又一层神秘的面纱。
众人的目光，在石爷和苏墨之间来回移动，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注定不会平静。而他们的命运，似乎也和那个昏迷的少年，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