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剑修离去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但那斩破雷云、重创金鹏的一剑之威，依旧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令人肌肤刺痛的凌厉剑意。
兽潮失去了四阶妖兽的统御和压制，又受那绝世剑意的惊吓，已然彻底溃散。残余的妖兽如同无头苍蝇，在坊市废墟间盲目冲撞、嘶吼，或是惊慌失措地逃回云梦大泽深处。坊市残存的修士们，则从极度的绝望中回过神来，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呐喊，开始组织起来清剿那些失去威胁的零散妖兽，或是抓紧时间救治伤员，搜刮……或者说，收拾残局。
混乱，但已不再是毁灭的前奏。
万象楼的石楼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
防御已破，楼体受损，但核心结构尚且完好。幸存的修士们大多涌了出去，参与到外面的“盛宴”之中，楼内只剩下万象楼自身的护卫和一些伤势较重的人员。
白玉京挥退了左右护卫，只留下那名筑基后期的护卫头目守在楼梯口。他走到靠墙而立的林素素面前，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郑重与探究。
“林姑娘，受惊了。”白玉京拱手一礼，语气诚恳，“方才若非姑娘……身边异兽神威，恐怕我这处据点，连同楼内众人，已在金鹏雷击之下化为飞灰了。白玉京在此谢过。”
他话说得漂亮，既点出了刚才球球吞噬雷霆的关键作用，表达了感谢，却又将“异兽”二字轻轻带过，没有深究，给彼此都留了余地。
林素素心知肚明，经过刚才那惊险一幕，自己身上的秘密在白玉京面前已经暴露了大半。再一味遮掩，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且不利于接下来的“合作”。
她轻轻掀开了兜帽，露出了那张清丽却带着疲惫与坚毅的脸庞。一个月来的风餐露宿和连日追杀，并未完全掩盖她五官的精致，反而那双经历过生死淬炼的眸子，显得格外深邃明亮。
“白执事客气了。”林素素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越，虽然依旧带着一丝沙哑，但不再刻意伪装，“不过是自保而已，当不得谢。倒是贵楼据点因我而毁，损失不小。”
她坦然承认了刚才的事情与自己有关，同时也点出了万象楼的损失，将话题引向实质。
白玉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笑道：“区区一座据点，毁了便毁了，能结交姑娘这般人物，才是万象楼之幸。”他话锋一转，引入正题，“不知姑娘对在下之前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拍卖会？”林素素眸光一闪，“白执事认为，在经历了刚才那一切之后，这个计划还可行吗？恐怕现在，盯着我的，不止是十大宗门了。”
她指的是那神秘青衫剑修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那目光平静，却仿佛能洞穿虚妄，让她如芒在背。
白玉京自然明白她的顾虑，他沉吟片刻，道：“正因如此，拍卖会才更显必要，也更具……操作性。”
他踱了两步，分析道：“姑娘身怀重宝，已被多方盯上，这是不争的事实。十大宗门明刀明枪，那青衫前辈意图不明，或许还有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姑娘独自一人，纵有异兽护身，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疲于奔命。”
“而拍卖会，便是将这一切摆到明面上。将‘混沌源核’作为一件‘商品’公开拍卖，看似是将姑娘置于风口浪尖，实则不然。”白玉京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其一，可转移矛盾。所有觊觎者，他们的首要目标将从‘擒杀林素素夺宝’，转变为‘如何在拍卖会上获得源核’。姑娘从一个被追杀的‘猎物’，变成了掌握着‘钥匙’的关键人物，地位截然不同。”
“其二，可借势搅局。届时三界势力汇聚，龙蛇混杂，彼此牵制。十大宗门再想肆无忌惮地对付姑娘，就得掂量掂量是否会引起其他势力的反弹，尤其是……那些对十大宗门不满，或是对源核同样志在必得的妖魔异族。水越浑，对藏身其中的鱼儿就越安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白玉京看向林素素，语气笃定，“万象楼，可以成为姑娘最坚实的‘护身符’。只要姑娘同意与我楼合作，在拍卖会尘埃落定之前，我万象楼将动用一切力量，确保姑娘的安全。这，远比姑娘独自面对无数明枪暗箭要稳妥得多。”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拍卖并非一定真要卖出源核。姑娘完全可以设定一个无人能及的天价，或者附加某些苛刻条件，流拍亦是常事。我们的目的，是借这个‘势’，争取时间和空间，寻找真正的破局之法，甚至……祸水东引。”
林素素静静听着，心中快速权衡。白玉京的分析切中要害，将拍卖会的利弊剖析得十分透彻。这确实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能将被动化为主动的奇招。
风险在于，一旦掌控不好，就可能玩火自焚，成为众矢之的。而收益在于，她可以获得万象楼暂时的庇护，赢得喘息之机，并有机会跳出被追杀的泥潭，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与各方周旋。
她看了一眼袖中依旧萎靡、但呼吸逐渐平稳的球球，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渐渐平复的混沌源核。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林素素直接问道，“万象楼不可能白白提供庇护，并承办如此规模的拍卖会。”
白玉京笑容不变，伸出一根手指：“很简单。第一，拍卖会由我万象楼全权承办，所得收益，我楼抽取三成。”
林素素眉头微挑，没有说话，等待下文。
“第二，”白玉京伸出第二根手指，“无论拍卖成功与否，姑娘需答应，在未来能力所及时，为我万象楼做三件事。当然，这三件事不会违背姑娘的道义底线，也不会危及姑娘性命。”
这是要绑定未来的因果了。万象楼果然不做亏本买卖，既看中了眼前的利益（拍卖抽成），更投资于她这个“身怀异宝、伴有异兽”的潜力股的未来。
林素素沉吟片刻。三成抽成不算低，但考虑到万象楼需要动用的资源和承担的风险，尚在可接受范围。至于三个承诺，虽然有些空泛，但限制条件也算合理。
“可以。”林素素点头，“但我也有条件。”
“姑娘请讲。”
“第一，在拍卖会结束或我主动离开之前，万象楼需尽全力保证我的安全，包括应对十大宗门以及其他任何势力的威胁。”
“这是自然，合作的基础便是互信与安全。”白玉京爽快答应。
“第二，关于球球，”林素素轻轻抚摸了一下袖子，“它的存在，以及它的能力，我希望仅限于白执事你一人知晓，并列为万象楼最高机密。我不希望它成为下一个被觊觎的目标。”
白玉京神色一正，郑重道：“姑娘放心，白玉京以心魔起誓，关于姑娘身边灵兽之事，绝不外泄于第三人！相关情报，我会亲自处理，列为绝密。”
心魔誓言在修真界具有极强的约束力，见他如此郑重，林素素稍稍安心。
“第三，”林素素目光锐利地看着白玉京，“我需要知道，万象楼对于那混沌源核，究竟知道多少？还有，刚才那位青衫剑修，贵楼可有相关信息？”
这是她最关心的两个问题。源核的真相，以及那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剑修的来历。
白玉京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瞒姑娘，混沌源核乃天地奇物，关于它的具体功效和来历，即便是我万象楼，所知也极为有限，大多源于上古残篇的零星记载，真伪难辨。只知道它蕴含本源之力，关乎成道之机，具体如何运用，恐怕还需姑娘自行摸索。”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那位青衫前辈……其剑道修为，已臻化境，至少是元婴后期，甚至可能是化神期的剑修大能！这等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万象楼虽有情报网络，也难以掌握其确切行踪和身份。不过，观其剑意纯粹凌厉，并非邪魔之辈，其所修功法，似乎与古籍中记载的‘无极剑宗’有些相似，但这只是猜测，并无实证。”
无极剑宗？林素素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不过，”白玉京话锋一转，提醒道，“姑娘需小心。那前辈离去前特意看了你一眼，恐怕已然察觉到源核或者你身边灵兽的特殊。这等高人行事，难以揣度，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林素素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早有心理准备。
“既如此，合作愉快，白执事。”林素素伸出手。
白玉京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这是她那个“家乡”的礼节，也笑着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合作愉快，林姑娘。”
就在这时，那名护卫头目快步走来，低声禀报：“执事，外面基本控制住了，但坊市损毁严重，魏家那边似乎损失不小，正在收拢人手，我们是否……”
白玉京摆了摆手：“清理出一条路，我们即刻出发，离开黑水坊市，前往三号备用据点。”他转向林素素，“林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兽潮虽退，但各方耳目依旧杂乱，我们先转移再说。”
林素素自然没有异议。
她重新戴上兜帽，遮住面容，跟在白玉京身后，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走出了这栋残破的石楼。
外面，阳光刺破残余的妖云，照耀在满目疮痍的坊市废墟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幸存者们或在哀悼，或在争抢，或在默默疗伤，构成了一幅劫后余生、人性百态的画卷。
林素素的目光掠过废墟，望向云梦大泽深处，青衫剑修消失的方向。
拍卖会……
新的征程，似乎就从这废墟之上，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