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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队打着钦差旗号的人马,在数百京营精锐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开进了辽阳城。为首的御史姓刘,是高拱门下颇为得用的干吏,以精明务实、不徇私情著称。他此行的使命明确而沉重——奉内阁次辅高拱之命,巡阅九边,实地考察将吏贤否,整饬边备,甄别严嵩时期遗留的弊政与冗员。

辽阳城内,早已得到消息的张琏,强撑着病体,率领辽东都司大小官员,在城门处毕恭毕敬地将钦差迎入城内。当晚,兵备道衙门内灯火通明,盛宴摆开,山珍海味,水陆毕陈,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张琏坐在刘御史下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亲自把盏敬酒。酒过三巡,他见刘御史虽然应对得体,但眉宇间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心知不能只是吃喝玩乐。他挥退左右乐伎,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忧国忧民的神色:

“刘御史奉高阁老钧命巡边,真乃我辽东将士之福,边塞百姓之幸啊!只是……唉,”他重重叹了口气,“辽东地处边陲,情况复杂,有些将领,惯会做表面文章,蒙蔽上官,下官实在是……忧心如焚啊。”

刘御史端着酒杯,眼皮微抬,不动声色:“哦?张兵备何出此言?莫非辽东军中,有何不妥之处?”

“岂止是不妥!”张琏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语气变得激愤起来,“就说那险山堡参将李成梁!此人最是善于钻营,惯会收买人心!在堡内说一不二,排挤异己,任用私党如李平胡、查大受等悍卒,军士只知有李参将,不知有朝廷法度!此乃‘专权跋扈’之实也!”

他观察着刘御史的神色,见对方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加码:“至于军功……更是可笑!每每遭遇小股散匪游骑,不过驱逐了事,偶尔斩获一二落后病残,便被他夸大其词,上报为击溃虏骑,斩首若干!实则于边事无大裨益,不过是虚报战功,欺瞒朝廷罢了!此等行径,与严嵩时期那些幸进之将,有何区别?下官屡次申饬,奈何……唉,有其巡抚衙门撑腰,下官亦是无可奈何啊!”他将“巡抚衙门”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刘御史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张兵备所言,本官记下了。边将优劣,空口无凭,终须眼见为实。”

张琏心中一喜,以为说动了钦差,连忙道:“御史明鉴!那李成梁最是狡猾,御史若去,他定然早有准备,看到的必是粉饰太平之景……”

刘御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本官自有主张。”

次日,刘御史并未如张琏所料那般大张旗鼓地前往各堡巡视,反而在辽阳城内查阅卷宗,召见一些中下层官吏,问话也多是关于屯田、粮饷、民情等琐事,对李成梁似乎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关注。张琏心中稍安,以为自己的诋毁起了作用,或许钦差根本懒得去那个偏僻的险山堡。

然而,三天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刘御史突然下令,只带二十名贴身护卫,轻车简从,直奔险山堡方向而去,甚至没有通知辽阳都司衙门。等张琏得到消息时,钦差的车驾早已出了辽阳城数十里。

张琏惊得从病榻上跳起,连呼“失策”!他没想到这位刘御史行事如此不按常理,竟然搞突然袭击!

险山堡对此一无所知。时近正午,校场上杀声震天,尘土飞扬。士卒们正以哨为单位,进行着激烈的攻防对抗演练。刀盾碰撞,长枪突刺,弓弩模拟射击,虽未动用真刃,但那股狠辣逼真的气势,凛然的杀气,却做不得假。军士们个个面色黝黑,肌肉贲张,动作迅猛有力,眼神里透着狼一般的凶悍与机警。堡垒墙体坚固,壕沟深邃,角楼上哨兵警惕地注视着远方,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股引而不发的力量感。

李成梁一身普通军官打扮,正站在校场一角,与李平胡低声讨论着刚才演练中暴露出的一个小问题。他眉头微锁,神情专注,并未注意到堡门处的小小骚动。

把守堡门的军士见到这队突然出现的、气度不凡的人马和那面陌生的旗帜,立刻警觉起来,厉声喝问:“来者何人?此乃军事重地,速速通名!”

刘御史的护卫首领上前,亮出腰牌和关防,沉声道:“钦差巡边,御史刘大人到!速开堡门,唤你们李参将前来迎驾!”

军士验看腰牌无误,不敢怠慢,一边命人飞速通报,一边缓缓打开堡门。

刘御史一行人马踏入险山堡,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没有预想中的慌乱迎接,也没有刻意粉饰的整洁,一切都保持着日常运转的状态。校场上的操练甚至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停止,只有临近的几名军官投来警惕和审视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金属般冷硬的气息。

李成梁得到通报,心中也是一凛。钦差突然驾到,毫无征兆!他立刻整理了一下衣甲,带着李平胡等军官快步迎上前去,单膝跪地行礼:“卑职险山堡参将李成梁,不知钦差大人驾临,迎候来迟,万望恕罪!”

刘御史翻身下马,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李成梁和他身后的军官,又看向校场上那些即便在钦差面前也依旧保持着基本阵型、只是暂时停止动作的士卒。这和他之前在辽阳听到的“专权跋扈”、“虚报战功”的评语,以及张琏暗示的“粉饰太平”,似乎……截然不同。

“李参将请起。”刘御史语气平淡,“本官奉命巡边,路过此地,顺便看看。你等继续操练,不必拘礼。”

“谢大人!”李成梁起身,侧身让开道路,“请大人入内歇息。”

就在这时,堡墙望楼上的哨兵突然吹响了示警的号角!急促而尖锐!

“怎么回事?!”李成梁猛地抬头。

一名夜不收连滚带爬地从堡墙马道冲下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大人!北面……北面十里外,发现小股鞑靼游骑,约二十余骑,正朝着堡南那个新迁来的赵家屯方向去了!”

堡内气氛瞬间紧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成梁,又下意识地瞟向一旁的钦差御史。

李成梁眼神一冷,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李平胡!带你的人上马,随我出堡拦截!查大受,守好堡门,加强戒备!”他转身对刘御史快速抱拳,“大人,军情紧急,卑职需即刻出战,护卫百姓,怠慢之处,战后领罚!”

刘御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摆了摆手:“军务要紧,李参将自便。”他心中暗忖,这张琏不是说李成梁遇敌只是“驱逐了事”吗?看这反应,可不像是畏战之辈。

李成梁不再多言,与李平胡迅速披甲,点起五十精骑,旋风般冲出堡门。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刘御史并未进入签押房休息,而是在李成梁部将的陪同下,登上了险山堡的北墙,远远眺望。他倒要亲眼看看,这李成梁是真打,还是做做样子。

只见远方地平线上,烟尘扬起,隐约可见数十骑蒙古骑兵正散开队形,扑向那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而李成梁率领的五十骑,如同一支利箭,径直插向敌骑的侧翼!

就在两股骑兵即将接触的刹那,李成梁的队形突然一变!他没有选择硬碰硬地对冲,而是兵分两路!李平胡率二十余骑继续正面牵制,吸引敌军注意力。而李成梁亲率的二十余骑,却在一个土丘后陡然转向,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鞑靼骑兵的身后!

“好刁钻的迂回!”刘御史身边一名懂军事的随从忍不住低声赞道。

此时,鞑靼骑兵正与正面的李平胡部纠缠,完全没料到背后受敌!李成梁率部从后方猛然突入敌阵,刀光闪处,人仰马翻!前方的李平胡见状,立刻发力猛攻。这股鞑靼游骑顿时腹背受敌,阵脚大乱,惊慌失措下,只想突围逃窜。

就在这追击与反追击的混乱中,刘御史锐利的目光,注意到了李成梁身边一个格外年轻骁勇的身影。那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身合体的皮甲,骑术精湛,在马背上辗转腾挪,手中一杆长枪使得如同蛟龙出海,竟接连挑落了两名试图阻挡的鞑靼骑兵,其动作之狠辣果决,丝毫不逊于周围的老兵!

“那是何人?”刘御史指着那少年问道。

旁边陪同的军官连忙回答:“回御史大人,那是我们家李参将的长公子,李如松。今年刚满十五,平日随军历练,今日是第一次随父出战。”

“李如松……将门虎子……”刘御史喃喃道,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战场上初露锋芒的年轻身影。

战斗很快结束。这股鞑靼游骑被斩杀近半,余者溃散而逃。李成梁下令不必穷追,清理战场,带着缴获的几匹战马和首级,收兵回堡。

回到堡内,李成梁顾不上卸甲,带着一身征尘和淡淡的血腥气,来到刘御史面前复命:“大人,犯边之敌已被击溃,斩首七级,缴获战马五匹,我军轻伤三人。赵家屯百姓无恙。”

刘御史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刚毅、作战勇猛且战术灵活的将领,又想起张琏那些充满嫉恨的诋毁之词,心中已然有了判断。他没有过多评价方才的战斗,目光却转向了正牵着马走过来的少年李如松。

李如松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兴奋红晕,见到钦差,连忙上前,依足礼数跪下,声音清亮却不见慌乱:“小子李如松,参见御史大人!”

刘御史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眉宇间英气勃勃,眼神清澈而坚定,方才在战场上的勇悍此刻收敛,只剩下对长辈的恭敬。他亲自上前,将李如松扶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真切的笑意,拍了拍少年结实的肩膀,赞道:

“临阵不慌,枪法凌厉,迂回果断,斩获颇丰——好!真乃将门虎子也!”

这一声赞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所有军官和士卒的耳中。李如松激动得脸色更红,抱拳道:“小子愧不敢当,全仗父亲教导,诸位叔伯帮衬!”

李成梁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

刘御史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李成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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