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逼退磐石部落的侦察兵,为燧部落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也如同捅了马蜂窝,预示着更大风暴的来临。接下来的几天,部落外围的预警岗哨回报,陌生人类活动的踪迹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频繁和密集。对方显然加大了侦察力度,只是变得更加狡猾,始终保持在弩箭的最大射程边缘游弋,如同盘旋在空中的秃鹫,耐心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几乎凝成了实质。族人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坚毅与忧虑的沉默。每一次轮换岗哨,亲人们之间的告别都带着一丝决绝的味道。孩子们被严格限制在中心区域的房屋内,失去了往日的嬉闹声,整个部落笼罩在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之中。
云凌的精神感知如同永不停歇的雷达,持续扫描着周边区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来自西北方向的、混杂着饥饿、疲惫、贪婪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愤怒的精神压力,正在如同潮水般缓慢而坚定地上涨。对方的主力,正在向燧部落所在的山谷方向移动!
第五日,黄昏时分,负责在最外围高点瞭望的战士,用代表最高警戒的、连续不断的急促鼓声,将最终的消息传回了部落——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移动的乌云,出现在了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人数远超之前的估计,粗略看去,至少有五六百之众!他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但队伍中青壮年男性的比例很高,许多人手中都握着简陋但致命的武器:磨尖的木矛、沉重的石斧、绑着利石的投索……他们如同一条疲惫而饥饿的巨蟒,正朝着燧部落这块看似肥美的猎物蜿蜒而来。
“他们来了……”巫站在云凌身边,望着远方那逐渐清晰的黑线,干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木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完全源于恐惧,更包含着对部落命运的巨大担忧。
狩和岩等战士已经全部就位,分布在栅栏后的各个防御节点上。弩手们检查着弓弦和箭矢,将一支支打磨锋利的弩箭整齐地码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负责操作床弩的小队最后一次检查着绞盘和弩臂,沉重的弩枪被安放到位,闪烁着冷硬的寒光。女人们将更多的滚木礌石搬运到栅栏后方,并将盛满清水和草药的陶罐放置在安全又便于取用的地方。
整个部落,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
云凌登上了主瞭望塔,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远方那不断逼近的人群。他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向前延伸,试图更清晰地感知这支庞大的流浪部落。
混乱、嘈杂、充满负面情绪的精神波动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感知。他能“听”到孩童压抑的哭泣,老人无力的呻吟,妇女绝望的低语,以及众多战士粗重的喘息和充满掠夺欲望的嘶吼。饥饿如同无形的瘟疫,弥漫在整个队伍之中,驱动着他们前行。同时,他也感知到了几个相对强大、如同礁石般矗立在混乱潮水中的精神核心——那应该是磐石部落的首领和核心战士,他们的意志更加坚定,也更加冷酷。
其中一股精神波动格外引起云凌的注意。它充满了暴戾、贪婪与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压迫感,如同黑暗中窥视的猛兽,牢牢锁定着燧部落的方向。这很可能就是磐石部落的首领,一个真正棘手的人物。
云凌缓缓收回精神感知,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如此大范围、高强度地感知数百人的精神场,对他的消耗也是巨大的。但他得到的信息至关重要。这支队伍并非铁板一块,饥饿和绝望削弱了他们的纪律,内部存在着巨大的压力。但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更加危险,如同濒死的困兽,一旦发起攻击,必将是不死不休。
夜幕逐渐降临。磐石部落的主力在距离燧部落山谷入口约一里外的一片相对平坦的坡地上停了下来,开始就地搭建极其简陋的临时营地。他们没有贸然发动夜袭,显然白天燧部落展现出的防御工事和那威力惊人的弩箭,让他们心存忌惮,需要时间观察和制定计划。
点点篝火在远方亮起,如同荒野中贪婪的眼睛,与燧部落内部通明的灯火形成了鲜明的对峙。双方之间那片黑暗的谷地,仿佛成为了生死之间的无形界限。
部落内部,篝火燃得格外旺盛。云凌将所有的战士和能够参与防御的成年人都召集到了广场中央。他没有站在高处,而是走入了人群之中。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紧张、疲惫却又写满坚定的面孔。他们看着云凌,眼神中充满了依赖、信任,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云凌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从苍老的巫,到坚毅的狩,到勇悍的岩,到沉稳的织,再到那些脸上还带着稚气却紧握着武器的年轻战士……他们的面孔,他们的生命,都与这片他亲手参与建立的家园紧密相连。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躁动的力量:
“我知道,大家都很害怕。”他第一句话,就直面了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情绪,“面对数倍于我们的敌人,面对未知的生死,害怕,是正常的。”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似乎没料到智者会如此直接地说出他们的心声。
“但是,”云凌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如同金石交击,“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看看你们的身边!看看我们亲手建造的房屋!看看我们亲手开垦的田地!看看我们仓库里金黄的粮食!看看我们手中锋利的武器!再看看你们身边的父母、伴侣、孩子!”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激情:“我们不再是那个在荒野中挣扎求存、朝不保夕的小群体!我们有了家!有了希望!有了未来!这一切,是我们用汗水、用智慧、用无数个日夜的辛劳换来的!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外来的强盗,摧毁我们的一切,夺走我们的粮食,践踏我们的家园,伤害我们的亲人吗?!”
“不能!”岩第一个红着眼睛吼了出来。
“不能!!”狩和其他战士也跟着怒吼。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恐惧在愤怒与不甘中转化为了熊熊战意。
“没错!不能!”云凌斩钉截铁地说道,“这片山谷,是我们的!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我们的汗水!这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承载着我们的希望!任何人,想要夺走它,就要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让激昂的情绪在人群中回荡,然后声音再次变得沉稳而充满力量:
“我们,或许人数不如他们多。但我们有高大的栅栏,有深深的壕沟,有威力强大的弩箭!我们更有他们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守护家园的决心,和彼此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伸手指向远方那点点敌营篝火:“他们为什么而来?因为饥饿,因为贪婪!他们是一盘散沙,是为了掠夺而暂时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而我们,”他的手指收回,重重地捶在自己的胸口,“我们是为了守护而战!我们的身后,就是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每一分力量,都凝聚在一起!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座家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告诉我!”云凌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夜空中炸响,“你们有没有信心,用你们手中的武器,让那些侵略者,付出血的代价?!”
“有!!!”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天穹都撕裂!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燃烧的战意所取代!族人们的眼睛红了,胸膛剧烈起伏,紧握武器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股同仇敌忾、视死如归的气势弥漫在整个部落。
云凌看着眼前这群被激发了全部血性的族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豪情。他知道,士气可用!
随后,他再次强调了防守的要点和各小队的职责,确保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战斗中的位置和任务。安排妥当之后,他才让大部分族人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只留下必要的岗哨继续警戒。
夜深人静,除了巡逻战士沉重的脚步声和远方敌营隐约传来的嘈杂,山谷中一片寂静。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栅栏和房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云凌没有休息,他再次登上了瞭望塔,如同雕像般伫立在那里。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衣角,带来远方敌营的篝火气味和隐隐的喧嚣。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如磐石。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面临如此大规模的人类冲突,关系到数百人的生死存亡。虽然他拥有了超越常人的力量和智慧,但面对数百名同样为了生存而战的敌人,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栏杆,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那如同涓涓细流般在经脉中缓缓运转的能量,感受着意识深处那柄愈发清晰的、散发着微光的无形心剑。
“守护……”他喃喃自语。这个词,在混沌中是他求存的信念,在部落建设期是他行动的动力,而在此刻,面对刀兵之灾,它变得更加沉重,也更加清晰。
守护,不仅仅是提供知识和工具,不仅仅是建造房屋和栅栏。守护,更意味着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承担起最沉重的责任,甚至……必要时,行使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的“斩天剑意”,源于盘古开天辟地的无上伟力,其本质是“破”与“立”。破开混沌,立下秩序。那么,对于眼前这些试图破坏部落秩序、带来混乱与死亡的入侵者,他的剑,是否也应该展现出其“破灭”的一面?
月光下,云凌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柄即将出鞘的利剑。他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战斗,不仅仅是对部落生存能力的考验,也是对他自身道心的淬炼。他需要找到“守护”与“杀戮”之间的平衡,需要明确他手中之“剑”的界限。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远方那令人不安的篝火,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到与意识深处那点剑意微光的沟通之中。他要在这大战前的最后宁静里,让自己的“心”与“剑”更加契合,让自己做好准备,去迎接黎明后可能到来的血雨腥风。
心剑映月,其芒渐寒。
只待东方既白,看谁血染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