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天汉血鉴》中的刘彻卫子夫卫青霍去病是很有趣的人物,作为一部历史古代风格小说被善行天涯描述的非常生动,看的人很过瘾。“善行天涯”大大已经写了14428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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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暗蓄锋芒
建元元年(前140年),冬,长安,未央宫。
宣室殿那场风暴的余威,如同未央宫高墙外盘旋不去的凛冽寒风,持续地、冰冷地渗透着帝国的权力中心。赵绾、王臧被下廷尉狱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声却令人心悸的涟漪,最终归于一片压抑的死寂。太皇太后窦漪房那冰冷而绝对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铁幕,笼罩在年轻皇帝的头顶之上。
御座之上,刘彻依旧穿着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冕冠。只是,那冕旒垂下的玉珠之后,曾经燃烧着炽热火焰的双眸,如今沉淀为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端坐着,听着丞相卫绾、御史大夫直不疑、太尉田蚡等重臣,用近乎麻木的平淡语调,例行公事地奏报着那些无关痛痒的朝务:某郡雨水是否应时,某地粮仓储粟几何,某位年高德劭的老臣寿终正寝请求抚恤……一切都在太皇太后划定的“黄老无为”的圈子里打转,沉闷、琐碎、毫无生气,如同这大殿本身,被一层浓重的、名为“妥协”的尘埃所覆盖。
刘彻的手指,在宽大的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压抑的力量感。他的目光扫过丹墀之下。舅舅田蚡的神情早已没了新政初启时的意气风发,变得谨慎而略带惶恐,汇报时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瞥向长乐宫的方向。丞相卫绾,这位老臣的脸上则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御史大夫直不疑,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这就是他的朝堂。一个被抽去了脊梁骨的朝堂。一个在祖母绝对威权下,噤若寒蝉的朝堂。
“臣,有本启奏。”一个略显苍老但声音洪亮的声音响起。是中尉石建,一位以刚直敢言著称的老臣。
“讲。”刘彻的声音平淡无波。
石建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近闻长安城内,贵戚子弟斗鸡走马,竞相奢靡,更有甚者,公然于闹市纵马驰骋,践踏商贩货品,惊扰黎庶,民怨渐起!此风断不可长!臣恳请陛下下诏申饬,严令各府约束子弟,以正风气!”
石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股老臣的忧心。然而,这忧心,在此时此地,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可笑。
果然,刘彻尚未开口,太尉田蚡便微微侧身,用一种看似平和身,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含机锋的语气说道:“石中尉忧国忧民,拳拳之心,令人感佩。只是……少年人血气方刚,喜好游乐,亦是常情。陛下登基未久,正宜示天下以宽和仁厚之德。些许小事,若动用诏令申饬,未免显得苛责,恐寒了勋贵之心,也不合太皇太后‘清静无为’的垂训吧?”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田蚡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了石建那颗滚烫的忠心上。老臣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哆嗦着,还想争辩,却看到御座上的年轻皇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那动作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淡漠。
“太尉所言,不无道理。”刘彻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石卿所奏之事,着京兆尹与中尉府酌情处置便是。不必……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四个字,像是一根针,轻轻扎在石建的心上。他愕然地看着年轻的皇帝,看着他冕旒下那张英俊却毫无波澜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沉的、仿佛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的漠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淹没了这位老臣。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一躬,将满腹的忧愤与不解,连同那准备据理力争的谏言,一同咽回了肚子里,喑哑地应道:“……臣,遵旨。”
朝会就在这样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中结束了。大臣们鱼贯退出宣室殿,步履匆匆,仿佛逃离一个巨大的冰窟。刘彻独自坐在空旷的御座之上,冕旒的珠帘在他眼前微微晃动,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视线。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冰冷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首扶手。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此刻他内心的温度。
“清静无为”?“宽和仁厚”?刘彻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弧度。这龙椅,这冠冕,这匍匐的众生……原来,真正的权力游戏,并非想象中的金戈铁马、挥斥方遒。而是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无声的角力,冰冷的禁锢,以及……漫长的、如同在黑暗中蛰伏毒蛇般的等待!
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足以迷惑所有人、麻痹那双藏在长乐宫深处的、无形眼睛的伪装。
“传旨,”刘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慵懒和散漫,“摆驾上林苑。朕今日……要去试试新到的几匹河西骏马。”
上林苑,昆明池畔。
凛冬的寒意被高墙隔绝,苑内依旧保留着几分深秋的景致。广阔的草场已显枯黄,但依旧辽阔。巨大的昆明池水波浩渺,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然而,这里的气氛却与往日的皇家狩猎场截然不同。
没有整装待发的期门骑士,没有严阵以待的猛犬猎鹰。取而代之的,是临时搭建的巨大彩棚,棚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身着轻纱的美貌舞姬身姿曼妙,如同穿花蝴蝶。彩棚外,一群衣着华丽的贵族子弟,正围着一个宽阔的斗鸡场,声嘶力竭地叫嚷着。羽毛鲜艳、爪喙锋利的斗鸡在场中扑腾跳跃,死命厮杀,溅起的羽毛和点点血珠,引得周围的看客们爆发出阵阵狂热喝彩与咒骂。
刘彻斜倚在一张铺着华丽白虎皮的软榻上,穿着一身火红的猎装,外罩一件玄狐裘大氅,领口随意敞开着,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镶满宝石的金樽,琥珀色的西域葡萄酒在杯中轻轻晃荡,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场中激烈厮杀的斗鸡上,又似乎穿透了那喧嚣,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昆明池水,一片空茫。
太仆公孙贺、太常卿周仁等几位近臣,以及刘彻的几个皇族兄弟如中山王刘胜、长沙王刘发等人,小心翼翼地陪侍在侧。他们察言观色,努力地迎合着年轻天子的“兴致”。
“陛下!您看!那只‘金甲将军’!好生神勇!已经连胜三场了!”中山王刘胜指着斗鸡场中一只体型硕大、羽毛金黄的大公鸡,兴奋地嚷道。
刘彻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仰头将金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旁边的侍女立刻轻盈地为他重新斟满。
“陛下,”太常卿周仁凑近些,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听闻平阳侯府新蓄养了几名歌伎,音色堪称天籁。平阳公主殿下几次提及,想请陛下得闲时过府一赏,也好……热闹热闹。”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彻的神色。
“哦?平阳阿姊有心了。”刘彻把玩着空了的金樽,眼神依旧懒散,“改日吧。今日这斗鸡,也颇有趣味。”他随手将金樽递给侍女,目光投向远处,“去,把朕那匹‘玉狮子’牵来,朕想跑两圈透透气。”
很快,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被侍卫牵了过来。这是前不久河西月氏国进贡的宝马,马鬃如同银丝,在微风中飘扬,姿态优雅而骄傲。刘彻站起身,动作带着几分酒后的随意,他拒绝了侍卫的搀扶,自己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驾!”他轻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那匹玉狮子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朝着昆明池畔广阔的草场疾驰而去!冷风瞬间灌满了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伏低身体,感受着骏马强健肌肉的律动和耳畔呼啸的风声,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和压抑都在这极致的速度中甩脱、撕碎!
他策马狂奔,掠过枯黄的草地,掠过平静的湖岸,将彩棚的喧嚣、斗鸡的嘶鸣、臣子的谄媚,统统抛在了身后。只有这速度,这力量,这短暂掌控一切的错觉,才能让他暂时忘却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桎梏。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胯下的玉狮子微微渗出汗水,喷吐着灼热的白气,刘彻才缓缓勒住了缰绳。他停在昆明池一处僻静的岸边,远处是苑墙的轮廓,更远处是长安城模糊的城影。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搭在马背上,任由玉狮子在岸边低头啃食着几簇尚未完全枯萎的草茎。
刘彻走到水边,望着眼前浩渺却死寂的湖水。冰冷的湖水映照着他同样冰冷的脸庞。他弯腰,拾起一块扁平的鹅卵石,手腕猛地发力,石块旋转着飞出,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线,溅起一连串涟漪,最终沉入深不可测的湖底。
看着那迅速消失的涟漪,刘彻的眼中,那刻意维持的慵懒和散漫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祖母……您喜欢看孙儿沉溺声色,玩物丧志?好。孙儿便演给您看。您喜欢这死水微澜的‘清静’?好。孙儿便让这湖面……暂时静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着的一枚温润的龙形玉佩,那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但您别忘了……” 他的目光,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骤然变得锐利无比,投向那看似平静的湖面深处,仿佛要刺穿那幽暗的水体,直达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静水深流!”
建元二年(前139年),春,长安郊外,期门军驻地。
远离长安城的喧嚣,在渭水北岸一片相对平坦开阔的野地,扎着几座简易的营帐。这里没有正规军营的森严壁垒,只有一圈简陋的木栅栏和拒马桩作为界限。这便是新近组建的“期门军”临时驻地——一支名义上属于皇帝近卫扈从、负责天子出行仪仗安全的队伍。编制不大,不过千余人。
营地里显得有些冷清,大部分兵卒被派出执行例行的巡逻和操演任务。只有靠近中央大帐的一片空地上,传来阵阵呼喝与金铁交击之声。
空地中央,两个身影正在激烈地对抗。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手持一柄沉重的长柄铁蒺藜骨朵,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势大力沉,正是期门军中的一名悍卒,以膂力著称。他的对手,则显得精悍许多,正是卫青。他手中只有一柄寻常的环首刀,刀身已被磕碰出不少缺口。
魁梧悍卒暴喝一声,铁蒺藜骨朵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气势,朝着卫青当头砸下!这一击若中,足以将头颅砸得粉碎!
周围观战的几名期门军士都屏住了呼吸。卫青却不闪不避,眼中精光一闪!就在骨朵即将及体的瞬间,他身体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左前方猛地一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重击!同时,他手中的环首刀并未格挡沉重的骨朵,而是如同毒蛇般沿着骨朵的长柄,迅疾无比地向上斜撩!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响起!紧接着是魁梧悍卒一声痛呼!他胸前的皮甲被锋利的刀锋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内里的衣物也被割破,一道浅浅的血痕瞬间显现!若非卫青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力道,这一刀足以开膛破肚!
魁梧悍卒踉跄后退,低头看着胸前的伤口和破损的皮甲,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骇。他自恃力大,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对方的速度、技巧和那份在生死一线间的冷静判断,竟如此可怕!
卫青收刀而立,气息微喘,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水,仿佛刚刚那惊险的一击只是寻常练习。他抱拳道:“承让。李兄力猛,若非留手,在下已败。”
那魁梧悍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颓然扔下铁蒺藜骨朵,抱拳还礼,瓮声道:“卫兄身手了得,李某……服气!”
周围观战的士卒这才爆发出低低的惊叹和喝彩。他们看向卫青的目光,已然不同。几个月前,这个来自平阳侯府、沉默寡言的马奴空降成为他们的“建章监”(期门军中的基层军官),不少人心中是带着轻视和不服的。但短短时日,卫青以其朴实无华却异常扎实的骑射功夫、冷静到可怕的战场反应,以及不争功、不倨傲的为人,迅速赢得了这些大多出身寒微的期门军士的尊重。
“好了,点到为止。”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皮甲、面容方正、眼神锐利的中年将领走了过来。他是期门仆射(期门军统领)公孙敖。他拍了拍魁梧悍卒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看向卫青,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卫青,你的身手越发精进了。尤其是这步法和小巧功夫,在骑兵对冲陷入缠斗时,最是实用。”
“仆射过奖。”卫青微微躬身,态度恭敬,“是李兄让着属下。”
公孙敖摆摆手,他欣赏卫青的谦逊,更看重他的本事。他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几十名士卒,沉声道:“都看清楚了?战场搏杀,不是角力!速度!技巧!冷静!缺一不可!卫建章监今日所使,便是保命杀敌的真本事!都给我好好琢磨!”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陛下将期门军交予我等,寄予厚望。我等虽不似边军与匈奴真刀真枪,但护卫天子,责任更重!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都散了,继续操练!”
“诺!”士卒们齐声应道,各自散开,或练习骑射,或捉对搏击,气氛明显比之前更加肃杀认真。
公孙敖示意卫青跟他走。两人走到营帐边缘一处僻静之地,旁边就是潺潺流淌的渭水。
“卫青,”公孙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却已显露出大将之风的青年,目光深邃,“你的来历,我略知一二。平阳侯府的马奴…呵。”他笑了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将你放在期门军,绝非偶然。”
卫青沉默着,目光望向渭河对岸长安城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看似……”公孙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沉溺于苑囿游猎,醉心辞赋歌舞。长乐宫那位,似乎也乐见其成。但你我,身在陛下近侧,当明白圣心。”
卫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他依旧没有说话。
公孙敖从怀中摸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卫青:“看看这个。”
卫青接过,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张绘制在粗糙羊皮上的地图。展开一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并非长安附近的地形,而是帝国北疆!地图上,清晰地标注着长城关隘、河流山川,以及用朱砂和墨块标记出的一个个部落聚居点、水草分布区……其中最为醒目的,是几条蜿蜒的、深入草原的虚线,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匈奴左贤王庭大致游牧范围”、“伊稚斜单于王庭可能移动路线”……
“这是……”卫青猛地抬头看向公孙敖,眼中充满了震惊。
“嘘——”公孙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如鹰,“这是用几条商队伙计的命换来的零星消息,加上一些老军伍的模糊记忆拼凑出来的。粗糙,可能还有错漏。但它是我们目前能弄到的,关于北边那群狼最详细的东西了。”他盯着卫青的眼睛,“陛下要的,不是只会摆仪仗、耍花架子的期门军。他要的,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是真正能在战场上刺穿狼皮的尖刀!这地图,陛下授意,交给你。”
卫青的手指,紧紧捏着粗糙的羊皮地图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羊皮触感,却让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热量从心底升腾而起!狩猎场那次莽撞的救驾,竟真的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他从未敢想象的、属于真正军人舞台的门!而门后站着的,是那位在宣室殿上忍下奇耻大辱、此刻却在所有人眼中沉沦于声色的年轻帝王!
“陛下……有何谕示?”卫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
“没有明谕。”公孙敖摇头,目光投向渭河对岸那座宏伟的都城,“陛下只问过我一句话:‘期门之中,可有能识得草原狼踪,辨得胡马优劣,知寒暑而知水草,懂进退而明生死的……真猎犬?’”
卫青的呼吸微微一窒。猎犬?这个称呼并不好听,甚至带着轻蔑。但此刻,却像是一道烙印,深深地烫在他的心上。他明白自己的出身,明白自己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眼中是什么。猎犬又如何?他卫青,本就是草芥。若能成为陛下手中撕咬匈奴的猎犬,去撕开那些让汉家儿女流离失所的血腥狼口,他心甘情愿!
“仆射,”卫青将地图仔细地重新包裹好,珍重地收入怀中,抬起眼,目光坚定如铁,“请转告陛下。卫青,愿为陛下之耳目,愿为陛下之爪牙!草原风霜,北地寒暑,卫青……无惧!”
未央宫,石渠阁旧址附近,新筑“柏梁台”。
与期门军营地的肃杀冷清截然相反,未央宫的西北角,一片巨大的土木工程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一座宏伟的高台已初见雏形,巨大的梁柱正在被吊装,工匠们如同蚂蚁般在脚手架上忙碌着,号子声、敲打声、锯木声混杂在一起,尘土飞扬。这便是刘彻诏令新建的“柏梁台”。按照诏书所言,此台将高耸入云,上立铜柱仙人,承露盘以接天露,调和玉屑饮之,以求仙寿。
工地的喧嚣,掩盖了附近石渠阁的静谧。昔日新政萌芽的“参谋部”,如今早已人迹罕至,蛛网暗结。
此刻,在工地旁临时搭建的一座华丽轩亭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丝竹袅袅,暖气融融。刘彻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锦袍,赤着脚,长发也未束冠,随意地披散着,显得慵懒而颓靡。他面前的长案上,散乱地放着精美的酒器、吃了一半的珍馐果品。几位容貌清秀、衣着单薄的年轻乐师正在角落里吹奏着悠扬舒缓的乐曲。
亭子中央,一位身着素色广袖长袍、气质卓然的青年文士,正抑扬顿挫地吟诵着:
“……子虚过诧乌有先生,而亡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畋乐乎?’子虚曰:‘乐。’……”
这正是当世辞赋大家司马相如,应召入宫,为天子献上他最新构思的鸿篇巨制——《子虚赋》的片段。他的声音清朗,词藻华丽铺陈,描述着虚构的楚国使者子虚夸耀云梦泽的壮阔富饶。
刘彻半眯着眼睛,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在膝盖上轻轻叩击着,似乎听得颇为入神。他甚至还时不时拿起酒樽,浅啜一口,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沉醉于华美辞章、不问世事的模样。
亭外,负责营造柏梁台的将作大匠,正满头大汗地垂手侍立,等待着皇帝对工程进度的垂询——或者说,对某些细节奢靡要求的指示。
亭内,侍中严助(一位以口才敏捷著称的年轻文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犹豫着是否该上前禀报一些重要的边郡奏报。
长乐宫派来“侍奉”皇帝起居的老宦官,如同一个无声的阴影,垂手立在亭柱旁,眼观鼻,鼻观心,但那双耷拉着的眼皮下,偶尔掠过的精光,却显示他并未错过这里的任何一丝动静。
司马相如的吟诵还在继续,辞藻愈发绚烂,气势愈发磅礴: “……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嵂崒;岑崟参差,日月蔽亏……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亭外传来。公孙敖的身影出现在亭口,他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宫外赶来。他看了一眼亭内的景象,尤其是那位长乐宫的老宦官,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快步走到刘彻软榻前数步处,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禀报,似乎生怕别人听不清:
“启禀陛下!期门军例行巡弋北坂,遭遇小股流寇滋扰!建章监卫青率部追击,于泾水之阳将其击溃!斩首三级,生擒贼首一名!缴获些许粗陋兵器马匹!特来缴令!”
司马相如的吟诵被打断,微微蹙眉。亭内的靡靡之音也停了下来。
刘彻仿佛被从醉梦中惊醒,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看向公孙敖,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哦?些许毛贼,也值得大惊小怪?扰了朕听赋的雅兴。”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首级悬于营门示众三日。俘虏……交京兆尹处置便是。缴获的破铜烂铁,充入期门军库。下去吧。”
“诺!”公孙敖大声应道,干脆利落地起身,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去,自始至终,目不斜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差事。
亭内的气氛很快恢复。乐声再起。严助看着公孙敖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似乎重新沉浸在辞赋中的皇帝,张了张嘴,最终将嘴边关于朔方郡疑似发现匈奴斥候踪迹的奏报,又咽了回去。老宦官耷拉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刘彻重新端起酒樽,目光似乎又落回到司马相如身上,示意他继续。
然而,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无人看见,刘彻那只握着酒樽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司马相如身上,实则穿透了那华丽的辞藻,落在了方才公孙敖呈报时,那微微鼓起的、似乎暗藏了什么的胸甲位置。
“……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厉,碝石碔砆……”司马相如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彻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樽,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他的嘴角,那丝慵懒的笑意依旧挂着,只是在那笑意的最深处,无人察觉的地方,一丝冰冷的、宛如淬火精钢般的锐利锋芒,一闪而逝。
好一个“小股流寇”! 好一个“斩首三级”! 好一个……卫青!
那看似随意扔在榻边的、装饰华丽的剑鞘之内,无人知晓,那柄名为“天子之怒”的利刃,在经历了漫长的、看似锈蚀的沉寂之后,其锋刃,正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被一遍又一遍地、以仇恨与隐忍为磨石,无声地砥砺着,等待着……那必将到来的,石破天惊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