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赵五的乌龙，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凌云的喉咙里，不致命，却时刻提醒着他办案不可急躁，更不可先入为主。夜色渐深，镇魔司值房内灯火通明，窗外传来隐约的更鼓声。苏檀并未急着提审下一个嫌疑人刘三，而是命人送来了简单的饭食——几个馒头，一碟酱菜，一碗清粥。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地吃着。气氛有些微妙，凌云是因尴尬而沉默，苏檀则是一贯的惜字如金。油灯的光晕在苏檀清冷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她专注进食时柔和了几分的线条。
凌云啃着干硬的馒头，脑子里却还在复盘刚才的失误。他偷瞄了一眼苏檀，见她神色如常，仿佛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冒了上来。他得找机会挽回点“专家”颜面。
“咳咳，”凌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苏大人，其实……像赵五这种情况，虽然闹了乌龙，但也反映出一个问题。”
苏檀抬起眼帘，无声地询问。
“就是‘不在场证明’的核查问题。”凌云放下馒头，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授课”模式，“如果当时我们能更快、更精准地核实赵五那晚的真实行踪，比如找到他的酒友，确认他喝酒、偷衣服的具体时间线，就能早点排除他的嫌疑，避免浪费时间。”
苏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京兆府已核查过，他那晚确实在忘忧居饮酒至深夜，有数人可作证。”
“这就是关键所在！”凌云一拍大腿（差点拍翻粥碗），“证人证言，恰恰是最容易伪造，也最需要小心甄别的！很多狡猾的凶手，都会在‘不在场证明’上做文章，制造看似无懈可击的假象。”
苏檀微微蹙眉，似乎对此话题产生了一丝兴趣：“哦？如何做文章？”
见苏檀搭腔，凌云精神一振，立刻开始滔滔不绝：“根据……呃，我家传的那些杂书上记载，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大致可分为几种类型。”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种，时间差诡计。比如，凶手利用钟表、更鼓的误差，或者制造某种突发事件（如火灾、骚乱）扰乱时间感知，让证人错误记忆案发时间，从而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或者，他提前对尸体或现场做手脚，延迟死亡时间的被发现，使真正的作案时间与他公开露面的时间错开。”
苏檀目光微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她办案多年，确实遇到过几起时间线诡异的案子，当时只觉得蹊跷，却未曾如此系统地去归纳破解之道。
“第二种，身份冒充或远程操控。”凌云继续道，“比如，凶手有同伙，或者利用易容术、双胞胎等手段，让另一个人在特定时间、地点冒充自己出现，制造不在场证明。更高明一点的，可能利用信鸽、特殊的传讯手段，甚至……某些邪术，”他看了苏檀一眼，补充道，“在远离案发现场的地方遥控杀人，或者制造自己始终在别处的假象。”
苏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凌云提到的“邪术”二字，显然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她想起一些卷宗里记载的、用常理难以解释的悬案。
“第三种，证人证言造假。”凌云压低声音，带着点揭秘的味道，“这又分好几种。比如收买或胁迫关键证人作伪证；或者利用人的心理盲点，通过引导性提问、暗示，让证人在无意识中‘创造’出对凶手有利的记忆；甚至，凶手自己故意在某个场合高调出现，留下深刻印象，让很多人‘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但其实他利用短暂的空隙完成了罪行。”
他说的兴起，忍不住拿起一根筷子，蘸了点粥水，在桌上画起了示意图：“你看啊，假设案发时间是子时，凶手可能在亥时三刻故意在酒楼与人发生争执，闹得人尽皆知，让大家都觉得他整晚都在那里。但实际上，他可能在子时前后借口如厕或透气，利用轻功或密道快速往返现场作案！只要计算好时间，就能天衣无缝！”
苏檀看着桌上那简陋的示意图，眼神闪烁。凌云所说的这些手法，有些她凭借经验隐约有所察觉，但从未如此清晰、系统地被总结出来。这套理论，像是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重新审视许多积案的新思路。这个凌云，脑子里装的东西，确实……非同一般。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听起来头头是道，不过是纸上谈兵。真正办案，错综复杂，岂是几种类型所能概括？”
凌云嘿嘿一笑，也不争辩：“大人说的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不过，有了这些理论武器，就像有了地图，办案时至少知道该往哪些方向去怀疑、去查证，总比摸黑乱撞强，对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拿花魁案来说，我们现在要审的刘三，他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是巡夜记录？还是其他龟公的证词？这些都需要用我刚才说的方法去仔细推敲，看看有没有时间上的模糊点，有没有证词被引导的可能，甚至……有没有人冒充他巡夜的可能？”
苏檀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时辰不早了，该去会会刘三了。”
凌云赶紧几口扒完剩下的粥，抹了抹嘴跟上。他知道，苏檀虽然嘴上不说，但刚才那番话，她肯定听进去了。因为她起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上那碗粥水画出的简易示意图，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思。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关押刘三的房间。走廊里灯光昏暗，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凌顾问，”苏檀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所说的这些……伪造手法，若是遇到精通此道的高手，该如何破解？”
凌云心中一乐，看，冰山开始主动提问了！他赶紧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专业人士的自信：“破解之道，核心在于细节和反常。无论伪装多完美，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要严格核对时间线的每一个节点，寻找目击证言中的矛盾之处，检查物证是否有被移动或篡改的痕迹，甚至要考虑天气、光线等环境因素对证言可靠性的影响。最重要的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檀一眼，“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像大人您这样感知敏锐的人，如果觉得哪里‘不对劲’，哪怕证据看似完美，也要深挖下去。因为直觉，往往是大脑基于海量细节信息做出的快速判断！”
苏檀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了凌云一眼，昏暗中，她的眼眸亮得惊人。随即，她转回头，继续前行，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待会儿审刘三，你主问。”
凌云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一阵激动。苏檀这话，意味着她开始认可他的审讯思路和能力了！
“是！大人！”凌云挺直了腰板，感觉办案的热情更加高涨。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快速构思着待会儿审讯刘三的策略，准备将刚刚科普的“不在场证明破解法”活学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