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夏日常被黏稠的热意包裹,市三中的香樟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筛下,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林溪抱着一摞刚收齐的数学作业本,正沿着教学楼后的小路往办公室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哄笑,紧接着,一个纸团精准地砸在她的作业本上,油墨印瞬间晕开一小片。
“喂,尖子生,借本作业抄抄呗!”几个逃课的男生嬉笑着围上来,领头的黄毛伸手就要去抽她怀里的本子。林溪下意识地把作业本往怀里紧了紧,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台阶绊得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猛地冲过来,一把将她扶住,另一只手用力推开黄毛:“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林溪抬头,撞进一双带着怒意却明亮的眼睛里。男生很高,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装着两瓶冰镇的橘子汽水,玻璃瓶外壁凝着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滑,在地上滴出小小的水痕。
“江熠,你少多管闲事!”黄毛显然认识他,语气虚了几分,却还硬撑着放狠话,“这是我们和她的事,跟你没关系!”
“她是我同班同学,就跟我有关系。”江熠把林溪往身后护了护,眼神冷下来,“赶紧滚,不然我告诉你们班主任。”黄毛几人忌惮地看了他一眼,嘟囔着“算你狠”,灰溜溜地跑了。
直到那几人走远,江熠才松开护着林溪的手,转身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作业本,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没事吧?没摔着吧?”
林溪摇摇头,脸颊发烫,小声说:“谢谢你,江熠。”她认得他,他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每次比赛时,场边总能听到女生喊他的名字,只是两人不同班,从未说过话。
江熠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把网兜里的橘子汽水递过来一瓶:“喏,给你压惊。刚从校外买的,冰的,解解暑。”玻璃瓶入手冰凉,林溪指尖一颤,接过汽水,拧开瓶盖时,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气泡的声响,像把周遭的燥热都驱散了些。
那是林溪第一次喝橘子汽水。她小口抿着,看着江熠靠在香樟树上,仰头喝着另一瓶汽水,喉结滚动,阳光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竟让她有些移不开眼。从那天起,江熠像是“盯”上了她,总能在她被难题困住时,从窗外递进来一张写满解题思路的草稿纸;总能在她晚自习犯困时,偷偷塞给她一颗薄荷糖;总能在课间操后,拎着两瓶橘子汽水,在教学楼的转角等她——有时是冰镇的,瓶身裹着湿纸巾怕她手凉;有时是常温的,他说“你那几天不能喝凉的”。
林溪是班里出了名的“书呆子”,总埋在试卷堆里;江熠是体育生,性格爽朗,身边从不缺朋友,却总愿意花时间陪着沉默的她。有一次,林溪的数学考砸了,躲在操场的看台上偷偷抹眼泪。江熠训练结束,看到她通红的眼睛,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坐在她身边,把橘子汽水的瓶盖拧开递过去,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速写本,翻到空白页,飞快地画了一只抱着篮球的兔子,耳朵耷拉着,像极了委屈的模样:“你看,这是不是考砸了还嘴硬的你?”
林溪看着画纸上圆滚滚的兔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掉得更凶。江熠慌了,笨拙地用手背帮她擦眼泪,指尖蹭到她的脸颊,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两人都愣住了。晚风卷着香樟叶的味道,吹过他们之间沉默的空气,江熠突然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呢喃:“林溪,等高考结束,我想……”
话没说完,上课铃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此刻的温柔。林溪慌忙站起来,抱着作业本跑远,没看到江熠攥紧的速写本上,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并肩的身影,背景是洒满阳光的操场,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小的字:“想和你一起。
距离高考只剩三个月时,林溪的父母突然把她叫到客厅,神色严肃地说:“小溪,爸妈已经帮你申请好了国外的大学,高考结束后就出国,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
林溪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父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想留在国内,想考师大……”
“师大有什么好的?国外的教育资源更好,你叔叔在那边能照应你。”父亲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专心准备高考,其他的不用管。”
那天晚上,林溪躲在房间里,看着书桌上江熠送的橘子汽水罐——那是他特意收集的空瓶,洗干净后在上面画了小图案,一排下来,像一串小小的风铃。她抱着膝盖,眼泪掉了一整晚,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她想告诉江熠,想跟他说他们约定好的“同一座城市”可能要落空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二天去学校,林溪不敢看江熠的眼睛。江熠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课间操时堵住她,把一瓶常温的橘子汽水塞进她手里:“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不舒服?”
林溪摇摇头,把汽水推回去,声音干涩:“我最近不能喝甜的,胃不舒服。”
江熠愣了一下,没多问,只是把汽水换成了温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那吃颗糖吧,提神。”林溪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触到了滚烫的火,飞快地缩了回去。
从那以后,林溪开始刻意躲着江熠。他递过来的草稿纸,她假装没看见,任由它落在桌角;他在教室窗外等她,她就绕路从后门走,宁愿多绕十分钟;他在食堂想和她坐一桌,她就赶紧端着餐盘走开,找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江熠慌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她生日那天,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支钢笔——那是林溪念叨了很久的牌子,他跑了三家文具店才买到。他想在放学时送给她,跟她道歉,却在教室门口看到林溪和一个陌生男生说话,男生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笑着递给她,林溪接过时,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无奈。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男生是林溪的表哥,来给她送出国的材料。江熠攥着钢笔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最后还是转身走了。他没看到,林溪转头时看到了他的背影,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高考结束那天,全班同学去KTV庆祝,吵吵闹闹的包厢里,林溪坐在角落,看着江熠被男生们围着喝酒,一杯接一杯,眼神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中途她借口去洗手间,刚走到门口,就被江熠堵住了。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眼睛通红,像藏着压抑了很久的情绪:“林溪,你是不是要走?要出国?”
林溪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带着哽咽:“我……我爸妈安排的,我没办法……”
“没办法?”江熠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疼,“那我们约定好的呢?你说要考师大,我说要考体院,我们说要留在同一座城市,这些都是骗我的吗?”
林溪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对不起,江熠,对不起……”她想说“我会回来的”,想说“我不想走”,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熠松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塞到她手里,指尖冰凉:“这个给你,等你到了国外再拆。”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没回头看一眼。林溪攥着那封薄薄的信,像攥着千斤重的石头,眼泪打湿了信封上的字迹。
出国那天,林溪在机场等了很久,从天亮等到天黑,直到登机广播响起,江熠都没来。飞机起飞时,她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把那封未拆的信紧紧抱在怀里,心里空荡荡的。她不知道,江熠其实来了,就站在机场的角落里,手里还拎着两瓶橘子汽水,玻璃瓶上的水珠像他没掉下来的眼泪,直到看着飞机消失在云层里,他才缓缓蹲下身,把汽水放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在国外的日子,林溪过得并不轻松。语言不通让她在课堂上像个“局外人”,每次小组讨论,她都只能沉默地坐在角落;陌生的环境让她夜夜失眠,梦里全是三中的香樟树、操场的看台,还有江熠递过来的橘子汽水。
那封信被她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层,压在厚厚的毛衣下面,始终没敢拆开。她怕里面的话是责备,怕里面的字会让她再也没有勇气留在国外,更怕里面藏着的心意,会让她溃不成军。
她逼着自己适应新的生活,每天泡在图书馆里,从天亮学到天黑,成绩渐渐从垫底爬到前列;她学着做家乡菜,却总觉得少了点味道;她尝试过喝当地的饮料,却再也找不到橘子汽水那种酸甜又清爽的感觉。毕业后,她进了一家不错的设计公司,身边有不少追求者,有温柔体贴的同事,有儒雅稳重的客户,可她总是礼貌地拒绝。别人问她为什么不谈恋爱,她笑着说“没遇到合适的”,只有自己知道,心底的那个位置,一直被江熠占着,别人走不进来,她也走不出去。
偶尔,她会从同学群里打听江熠的消息。听说他考上了体院,篮球打得越来越棒,还拿了全国大学生联赛的冠军;听说他毕业后当了篮球教练,带的队伍拿了不少奖项;听说他身边有个很漂亮的女同事,两人经常一起出现在赛场边,被大家说是“金童玉女”。每次看到这些消息,林溪的心都会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却还是会在心里默默说“挺好的”。
工作第三年,公司要开拓国内市场,派林溪回国负责对接项目,地点正好是她的家乡。下飞机那天,她看着熟悉的街道,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桂花香,心里五味杂陈。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回来的消息,租了一间靠近三中的公寓,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母校的校门,却从来没敢进去过。
有一次,她加班到很晚,路过街角的便利店,看到冰柜里摆着橘子汽水,和当年江熠给她买的一模一样,玻璃瓶上还印着熟悉的logo。她犹豫了很久,终于伸手拿出一瓶,付了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气泡在舌尖炸开,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可心里却再也没有当年的悸动,只剩下满心的酸涩。
走出便利店时,她看到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有一群少年在打球,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身影,投篮的姿势和江熠很像。林溪的心跳瞬间加速,快步走过去,却在看清少年的脸时,失望地停下脚步——那只是个陌生的孩子,眉眼间没有半分江熠的影子。她站在原地,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突然觉得很可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项目合作方的对接公司,是当地一家知名的体育文化公司。第一次开会那天,林溪穿着职业装,拿着文件夹走进会议室,当看到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时,她瞬间僵住了,手里的文件夹差点掉在地上。
江熠穿着一身深色西装,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头发剪得利落,眉眼间依旧带着当年的英气。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起身伸出手,语气礼貌又疏离:“林经理,你好,我是江熠,负责这次项目的对接。”
“你好,江总。”林溪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他的手很暖,却带着刻意保持的距离。会议全程,林溪都不敢看他,只能盯着面前的文件,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听着他的声音,和记忆里那个带着笑意的少年音相比,多了几分沉稳,却依旧让她心跳加速。
会议结束后,江熠叫住她:“林经理,方便留步吗?有几个项目细节想跟你确认一下。”
两人走到楼下的咖啡馆,江熠点了两杯拿铁,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回国发展了?”
“嗯,公司派回来的。”林溪搅动着咖啡,不敢看他的眼睛,“听说你现在是这家公司的合伙人了,真厉害。”
“运气好而已。”江熠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这些年,你在国外,过得好吗?”
“挺好的,你呢?”
“我也还好。”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林溪看着窗外,正好看到那家便利店的招牌,突然开口:“刚才路过便利店,看到有橘子汽水,和以前的一样。”
江熠的眼神暗了一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是吗?很多年没喝过了。”
林溪知道,他还在怪她当年的不告而别。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那封泛黄的信,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江熠,当年这封信,我一直没拆。对不起,我当年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爸妈逼得很紧,我想告诉你,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以为你会恨我,会再也不想见我,所以回国后,我一直没敢联系你。”
江熠看着桌上的信,信封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白,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泪痕。他拿起信,指尖有些颤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他当年青涩的字迹,带着少年时的认真:
“林溪,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不怪你,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会等你回来,不管多久,只要你看完世界,想停下来的时候,我还在原地。记得好好吃饭,别总熬夜,橘子汽水要少喝,对牙齿不好。照顾好自己,我等你。江熠。”
林溪看着信上的字,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咖啡杯里,泛起小小的涟漪。江熠放下信,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声音带着压抑了多年的哽咽:“傻瓜,我从没恨过你,我只是……很想你。”
咖啡馆的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玻璃洒在他们身上,像极了2015年那个夏天,香樟树下的光影。林溪靠在江熠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等待和思念,都值了。
重逢后,江熠重新开始追求林溪。他不再像少年时那样,用橘子汽水和速写本表达心意,却比以前更细心。他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点餐都会提前跟服务员叮嘱;他知道她胃不好,会在她加班时,带着温热的小米粥来公司接她;他会在周末,带她去重温当年的地方——三中的香樟树下,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小路;操场的看台上,她曾经偷偷哭的角落;还有那家卖橘子汽水的便利店,他会笑着给她买一瓶常温的,看着她小口喝着,眼神里满是温柔。
林溪也渐渐打开了心扉,告诉江熠这些年在国外的思念和挣扎。她说自己每次看到橘子味的东西,都会想起他;她说自己不敢拆信,是怕失去最后的希望;她说自己回国,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想再看看这座有他的城市,想知道他是否还在原地。
有一次,他们回到三中,正好赶上学校的篮球赛。江熠拉着林溪坐在看台上,看着场上奔跑的少年,突然说:“当年我在这里,其实练了很久的告白,想在高考结束后告诉你,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林溪看着他,笑着说:“那现在说也不晚。”
江熠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溪,我喜欢你,从2015年夏天,在香樟树下第一次帮你解围开始,就喜欢你了。这么多年,从没变过。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错过的这些年吗?”
林溪用力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却带着笑:“我愿意。”
那天晚上,江熠带林溪去了江边的夜市,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和当年一样的玻璃瓶,一样的酸甜味道。两人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灯火,手里握着冰凉的汽水,偶尔碰一下瓶身,发出清脆的声响。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江熠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嗯,再也不会了。”林溪靠在他肩上,心里满是安稳。
半年后,江熠在当年的香樟树下向林溪求婚,没有盛大的排场,只有几个好朋友在场,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钻戒,而是一个小小的橘子汽水罐,罐身上画着两个并肩的身影,背景是洒满阳光的香樟林。“林溪,当年没能给你的告白,今天补给你。未来的日子,我想每天都给你买橘子汽水,陪你看日出日落,陪你走过所有的春夏秋冬。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溪笑着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愿意。”
婚礼那天,伴手礼是小小的橘子汽水,贴着手写的标签:“2015年的汽水,2023年的我们,未完待续的幸福。”
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洒在林溪和江熠身上,他们交换戒指,许下一生的承诺。林溪看着身边的江熠,想起2015年夏天的香樟树,想起那封未拆的信,想起这么多年的等待与重逢,突然觉得,所有的错过,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就像橘子汽水,酸甜过后,留下的是长久的清爽与回甘,他们的爱情,历经岁月的沉淀,终于在时光里,开出了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