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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乾清宫的烛火,在深夜里跳动得有些焦躁,正如灯下枯坐的成化皇帝朱见深那颗难以平静的心。

他挥退了所有内侍,只留下了一个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敏。

殿宇空旷,衬得君臣二人的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张敏。”朱见深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期盼,“朕……尚有子否?”

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却如一道惊雷在张敏耳边炸响。

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金砖,身子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了起来。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不敢答,一个字都不敢。

说“有”,是欺君罔上,是拿阖家性命去赌万贵妃的滔天权势;说“没有”,更是欺君,更是将那条无辜的血脉永远埋葬于深宫的黑暗之中。

朱见深的眉头紧紧锁起,他本就不是一个极有耐性的人,尤其是在触及子嗣这根最敏感的神经时。

他的长子早夭,多年来,万贵妃虽专宠,却也再无所出,其余妃嫔偶有身孕,也都在万贵妃的阴影下莫名其妙地“凋零”。

他已年近三十,膝下空虚的焦虑如毒蛇般日夜噬咬着他的心。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陡然严厉,“朕再问你一遍,到底有,还是没有?”

帝王的威压如山倾倒,张敏只觉背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他知道,今日已无退路。

要么是今日死,要么是日后死得更惨。

他猛地一咬牙,将心一横,重重地叩首下去,声带悲怆:“奴婢罪该万死!陛下……陛下尚有一子,今年六岁,一直……一直藏于西内冷宫!”

“冷宫?”朱见深猛地从御座上站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个被视为禁忌与遗忘之地的地方,竟藏着他的骨肉?

张敏不敢起身,伏在地上,用颤抖却清晰的声音,将那段尘封了六年的往事娓娓道来。

从纪氏如何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被皇帝临幸,到她怀上龙裔后如何在万贵妃的威逼下被废入冷宫;从万贵妃派去堕胎的宫女心生不忍,谎称其为“病痞”,到纪氏在冷宫废人与太监们的共同守护下,于一间破败的库房中艰难诞下皇子。

为了躲避万贵妃的耳目,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没剪过胎发,穿着破旧的衣衫,靠着众人省下的口粮,如一株野草般在冷宫的石缝里顽强地活到了六岁。

每多听一句,朱见深脸上的神色就复杂一分。

震惊、愧疚、愤怒、悲悯……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翻涌,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缓缓坐回龙椅,许久没有说话,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他想起了那个温顺怯懦的纪氏,想起了万贵妃平日里看似温柔体贴下的狠厉,也想起了自己这些年身为帝王的无奈与纵容。

他是一个皇帝,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护不住,竟要靠一群最低贱的宫人才能保全。

“若真如此……”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朕岂能不认亲骨肉?”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决断。

他盯着伏在地上的张敏,一字一句地命令道:“此事,你立刻去办。要秘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朕要立刻见到他!”

是夜,一缕月光艰难地穿透冷宫高墙上的窄窗,照亮了屋内的一角。

张敏带来的消息,让纪氏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张敏将皇帝的口谕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捂住嘴,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是拼命地点头。

送走张敏,她颤抖着手,点亮了那盏昏暗的豆油灯。

在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着睡觉。

那是她的儿子,朱祐樘。

纪氏走过去,轻轻地抱起他。

这孩子比同龄人要瘦小得多,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

“祐儿,祐儿……”纪氏哽咽着,泪水滴落在孩子消瘦的脸颊上,“娘亲……终于要送你出去了。你要去见你父皇了,你以后就是皇子,是太子了!”

朱祐樘被惊醒,他没有寻常孩童的哭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用小手替她擦去泪水。

他听懂了母亲的话,却没有喜形于色,只是用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低声问道:“那娘亲呢?娘亲也一起出去吗?”

纪氏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然而,紫禁城内没有不透风的墙。

朱见深虽下令秘密行事,但太监之间的消息传递,却比风还快。

西厂提督汪直的心腹、太监王纶,在得知张敏深夜出入冷宫后,立刻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稍一打探,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万贵妃居住的长信宫。

“娘娘!大事不好了!”

万贵妃正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听闻此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问道:“何事惊慌?”

王纶跪在地上,将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万贵妃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狠毒。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凤眼眯起,怒极反笑:“好一个张敏!好一个纪氏!一个冷宫弃子,也敢妄称皇子?真当本宫是死人吗?”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王纶吓得大气不敢出。

“既然他们敢做局,本宫就让他们连局带人,一起粉身碎骨!”万贵妃的声音冰冷刺骨,“王纶,你立刻去办。给本宫伪造证据,就说那纪氏不甘寂寞,与张敏早有私情,这孩子根本就是他们私通生下的野种!本宫要让皇上亲眼看看,他差点认下的,是个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另一股势力也开始行动。

西厂提督汪直,这位万贵妃一手提拔起来的爪牙,亲自领了一队人马,以“查验冷宫旧档,核对宫人名录”为由,气势汹汹地杀向了冷宫。

然而,他们晚了一步。

负责看守冷宫的老太监李荣,是张敏的同乡,也是当年保护纪氏母子的关键人物之一。

他早已接到张敏的密信,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些记录着纪氏入宫年份、诊病记录等可能暴露蛛丝马迹的文书,早已被他转移到了一个绝不可能被发现的暗窖之中。

当汪直的人马闯入时,李荣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运发霉的旧物。

而朱祐樘,则被他特意安排在了一处偏殿的院子里。

孩子脸上抹着锅底灰,正专注地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破了几个洞,看上去和宫里那些最低等的小杂役没什么两样。

汪直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冷宫,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但李荣应对得滴水不漏,所有档案都“恰好”遗失或者模糊不清。

他又带人搜查了各处殿宇,当他看到那个在角落里玩泥巴的孩子时,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哪个被遗忘的罪奴生下的贱种,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一番折腾下来,汪直一无所获,只得带着人悻悻离去。

但他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冷宫的风波,也传到了后宫真正的定海神针——周太后的耳中。

当张敏跪在仁寿宫,将事情原委禀报之后,这位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太后,只是平静地捻着佛珠,许久才睁开眼。

她的目光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帝想认回这个孩子,是好事。”周太后缓缓开口,“但万氏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张敏,你听着,此事必须速行,迟则生变。”

她顿了顿,对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吩咐道:“立刻去将永寿宫的东侧殿收拾出来,那里离仁寿宫近,方便哀家照看。再挑几个最稳妥可靠的宫女婆子,随时候着。告诉皇帝,孩子接出来后,先别急着定名分,就养在永寿宫,由哀家亲自看着。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周太后的话,无疑是给了张敏和朱祐樘一道最坚实的护身符。

夜色再次笼罩了皇城。

乾清宫内,朱见深的手中多了一张画。

那是张敏趁着白日,偷偷让一个善丹青的小太监,隔着窗子为朱祐樘画的速写。

画上的孩子虽然衣衫褴褛,面带尘土,但那双眼睛,那紧抿的嘴唇,那眉宇间隐约的神态……

朱见深久久地凝视着画像,仿佛看到了时光倒流。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画上孩子的脸颊,喃喃自语:“像……这孩子,竟与朕儿时如此相像……”一种血脉相连的暖流,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驱散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而在冷宫的最深处,那扇破旧的窗户前,朱祐樘静静地站着。

白日里的喧嚣和搜查并未让他感到恐惧,反而让他更加确定,母亲口中的“出去”,就在眼前了。

他没有看天上的月亮,而是侧耳倾听着。

风声、虫鸣,还有一些更遥远、更细微的声音,仿佛是宫墙外那个广阔世界传来的回响。

他小小的身躯里,似乎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已经听见了那扇沉重而神秘的命运之门,正在为他缓缓开启时,发出的悠长而庄严的吱嘎声。

纪氏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看着儿子小小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心中酸楚与欣慰交织。

她知道,离别的时刻,真的要到了。

她必须为他准备些什么,一些能让他记住这黑暗中唯一的温暖,也能护佑他在未来那片光明却也同样危险的世界里,平安走下去的东西。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除了床和破桌外一无所有的屋子,最后,落在了自己藏在枕下最深处的一个小布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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