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黄土生金》的主角是郝延安林静,一个充满魅力的角色。作者“若尘归”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一个引人入胜的世界。如果你喜欢都市种田小说,那么这本书将是你的不二之选。目前本书已经连载,最新章节第11章等你来读!主要讲述了:清晨的陕北高原,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千沟万壑,卷起阵阵干燥的黄土,天地间一片苍黄。郝延安裹紧了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棉袄,脖领子里还是灌进了沙子,他眯着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自从被破格…
《黄土生金》精彩章节试读
清晨的陕北高原,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千沟万壑,卷起阵阵干燥的黄土,天地间一片苍黄。郝延安裹紧了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棉袄,脖领子里还是灌进了沙子,他眯着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自从被破格提拔为县扶贫办副主任后,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跑基层、访贫困村的频率也比以往更高。吉普车只能开到山脚下的行政村,通往自然村的最后几里山路,只能靠双脚丈量。
“李主任,这边走!小心脚下,塌陷了一块!”王家坳村的老支书王茂才在前面引路,他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声音却依旧洪亮,“今年这天邪性得很,开春到现在就没下过一场透雨!你看这坡上的土豆秧子,都恹恹地耷拉着头哩,怕是又指望不上了。”
郝延安停住脚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株蔫头耷脑的土豆秧。底下的土层干得发白,他抓起一把黄土,手指稍一用力,干涸的土块就碎成了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心也跟着往下沉。
他跟着王支书走访了几户村民。低矮的土窑洞里,光线昏暗,炕头上坐着眼神浑浊的老人,穿着破旧衣衫的孩子好奇地打量着陌生人。村民李老栓唉声叹气:“李主任,不是俺们懒,是这地不养人嘞!种啥啥不成,一年到头忙活,也就混个肚饱。年轻娃娃都跑城里打工去了,留下我们这些老骨头,守着这穷窝窝……”
另一户人家,女主人正把锅里稀薄的小米粥分给两个孩子,看见干部来了,局促地在围裙上擦着手。墙角堆着不多的玉米棒子,个头明显偏小。
走访越深入,郝延安的心情就越发沉重。干旱,仅仅是浮在表面的现象。更深层次的病灶,是这片土地上延续了千百年的、极其单一的产业结构,以及由此带来的脆弱不堪的抗风险能力。一旦天公不作美,或者市场有个风吹草动,村民们脆弱的生计链条就可能瞬间断裂,一夜返贫绝非危言耸听。
他站在山梁上,望着眼前这片广袤却贫瘠的黄土高原,千沟万壑如同大地巨大的伤疤。春风卷着沙粒打在他脸上,带来远处零星几声疲惫的驴叫。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责任感重重压在他的肩头——光解决一个村苹果销售的问题,还远远不够。如何为这片土地上更多像王家坳这样的村庄,找到一条能够抵御风浪、持续发展的脱贫之路,才是真正的难题。
他的目光越过脚下这片干涸的土地,投向更远的山峦,心中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艰难的计划开始慢慢酝酿。这条扶贫的新长征,注定布满了比这黄土高坡更加崎岖坎坷的沟坎。
回到县里,那黄土坡上的干涸景象和李老栓们愁苦的面容,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郝延安心头。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台灯亮了一夜。窗外,县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他窗前的这一盏,与满天星斗遥相呼应。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稿纸写写画画铺了一桌。他回想起冰雹过后一片狼藉的果园,回忆起村民们绝望的哭声,更回想起自己站在山梁上立下的誓言。单一的产业模式,就像是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必须破局!
凌晨时分,一份题为《关于推动全县扶贫产业多元化发展,构建韧性农业产业体系的建议报告》终于完稿。报告中,他详细分析了全县产业现状与风险,借鉴了外地成功经验,并大胆提出:在稳定苹果主导产业的同时,因地制宜,在干旱贫瘠山区大力推广耐旱小杂粮(如小米、荞麦、糜子)和道地中药材(如黄芪、黄芩)的规模化、标准化种植,形成“长短结合、多点支撑”的产业新格局。
周一早上,郝延安带着熬夜的疲惫,却难掩眼中的光彩,兴冲冲地敲开了分管扶贫的张副县长办公室的门。
张副县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暖气管烧得很足,与外面清冷的晨雾形成对比。张副县长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杯里的浮沫,上好的陕青茶香气氤氲。他抬眼看了看郝延安,示意他坐下,目光随即落在那份还带着墨香的报告上。
“延安啊,坐。”张副县长语气平和,拿起报告,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翻看起来。起初,他偶尔还点点头,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良久,他放下报告,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延安,辛苦了。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这个……想法是好的,很有冲击力。”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不是太激进了些?步子迈得是不是太大了?”
他用手指点着报告:“全县范围内推广小杂粮和中药材种植?这可不是小事。技术、种子、销路,都是问题。老百姓习惯种玉米土豆,你让他改种药材,他们认吗?种出来卖给谁?价格波动怎么办?风险太大了吧!一旦失败了,群众受了损失,我们是要担责任的!”
郝延安身体前倾,急切地解释道:“张县长,您的顾虑我明白。但正是考虑到风险,我们才更不能只靠苹果产业一条腿走路啊!去年那场雹灾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几乎让我们一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建立一个多元化的、能抗风险的产业体系!小杂粮和中药材耐旱耐瘠,正好适合我们那些不适合种苹果的偏远山区,而且市场需求……”
“好了好了。”张副县长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加重了几分,“我知道你年轻,有冲劲,想干事,这是优点。但是延安,扶贫工作非同儿戏,要的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搞大跃进,更不能拿老百姓的生计去冒险!”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郝延安,语气不容置疑:“这样吧,你这份报告呢,先放我这儿。你的热情值得肯定,但方案需要慎重研究。你要是真觉得可行,就先选一两个最困难的村,搞个试点。成功了,什么都好说;失败了,影响面也不大。就这样吧。”
话已至此,郝延安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他看着张副县长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份浸透了自己一夜心血却仿佛轻飘飘无足轻重的报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默默拿起报告,低声道:“好的,张县长,那我先去做试点方案。”
走出副县长办公室,走廊里冰冷的气息让他打了个寒战。那份雄心勃勃的全县规划,似乎刚刚冒芽,就被一层无形的、名为“求稳”的冻土牢牢压住了。但他眼神中的火光并未熄灭——试点就试点,他要用实实在在的成功,来撬开这片冻土!
从张副县长办公室出来,郝延安的心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满腔的热情被“稳妥”二字浇得透心凉。他捏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指尖都有些发白,默默走回扶贫办的大办公室。
刚在工位坐下,办公室里的老科员赵前进就端着茶杯,看似不经意地踱步过来。老赵在机关待了快二十年,头发花白,是个有名的老好人。他左右瞅了瞅,见没人注意,便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延安啊,碰钉子了吧?”他朝副县长办公室的方向努努嘴,“唉,你那份报告,想法是真好,但也真是触动了不少人的神经啊。”
郝延安抬起头,有些不解:“赵哥,这话怎么说?我这都是为了工作,为了老百姓能多条出路啊。”
老赵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呀,还是太年轻。你光想着产业合理,风险分散,可你想想,张家庄那上千亩的‘现代农业苹果示范基地’,是谁主抓的政绩工程?是谁每次上级领导来视察必去的点?是张副县长!你现在大张旗鼓地要在全县搞产业多元化,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只搞苹果产业有风险、不全面吗?你这不等于间接说领导之前的思路有局限,打领导的脸吗?你这报告,在他眼里,不是方案,是挑刺儿!”
郝延安恍然大悟,原来阻碍改革的,不完全是思想和眼光,还有这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和面子政绩。他沉默了几秒钟,眼神中的迷茫和郁闷渐渐被一种更加清晰、坚定的光芒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对老赵真诚地说:“赵哥,谢谢您提醒我。但我还是觉得,扶贫工作,归根结底不是搞政治算术,更不是维护谁的脸面。咱们的每一项决策,都得对得起脚下这片土地,对得起眼巴巴指望咱们的老百姓。这个试点,我必须搞下去。”
试点工作,最终选定了全县最偏远、土地最贫瘠、贫困程度最深的李家沟村。
第一天召开村民动员大会,场面就给了郝延安一个下马威。村委会那间破旧的窑洞里,烟雾缭绕,村民们蹲着的、坐门槛上的、靠墙站的,脸上大多写着怀疑和冷漠。
村里有名的倔老汉李老栓蹲在一条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浑浊的眼睛斜睨着郝延安,率先开了腔,声音沙哑却带着十足的抵触:“种药材?黄芩?那是个啥玩意?能当饭吃吗?能当馍馍啃吗?俺们祖祖辈辈就种土豆、苞米(玉米),虽然发不了财,但好歹饿不着肚子!搞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听着是好听,赔了本算谁的?你们拍拍屁股走了,俺们找谁哭去?”
“就是!老栓叔说得在理!”另一个中年村民立刻高声附和,情绪激动地指着外面,“去年!就去年!村东头几家跟着上头号召种苹果树苗,结果咋样?一场雹子,全砸烂了!血本无归!现在你们又跑来忽悠我们种啥药材?你们干部就会坐在办公室里瞎折腾,俺们老百姓可经不起这么一回回地折腾!”
窑洞里顿时议论纷纷,质疑声、抱怨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村支书在一旁干着急,使劲吆喝“安静安静”,却效果甚微。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质疑和近乎敌意的氛围,郝延安的心沉了一下,但他没有气馁,更没有动怒。他示意工作组同事打开带来的投影仪(虽然布幕上满是污渍),然后站起身,走到人群前面,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官架子,只有诚恳和平静。
他没有讲大道理,而是带着工作组的同事,从第二天开始,一家一家地登门走访。坐在老乡的炕头上,喝着略带咸味的茶水,他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地给村民算最实在的经济账:
“叔,婶子,你们看哈。咱种一亩玉米,风调雨顺,刨去种子、化肥、人工,一年到头,满打满算能挣个500块钱顶天了,是吧?” 村民点头。 “但如果咱改种耐旱的黄芩呢?我们联系了省里的药材公司,签保底收购合同。一亩黄芩,管理好了,亩产干货能到XXX斤,现在市场价是XX元一斤,公司保底价是XX元。你们算算,一亩地毛收入能到多少?至少3000块!是种玉米的六倍!” 他继续耐心解释:“种子钱,我们扶贫项目先垫付;技术,我们请专家下来教,全程指导;最关键的销路,合作社签合同保底收购,只要种出来,公司就来车拉走,现钱结算!”
他一遍又一遍地算着这笔账,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各种细节问题。真诚的眼神和清晰的账目,开始一点点融化村民心中那层怀疑的坚冰。
关键时刻,当郝延安和工作组的同志们磨破了嘴皮子,依然难以完全打消所有村民的顾虑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站了出来——正是曾经给郝延安使过绊子,如今却已成为他得力助手的王强。
王强没有选择在大会上夸夸其谈,而是私下里找到了李家沟村最有威望的老支书李德旺。两人蹲在村委会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王强递上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
“老书记,”王强吐着烟圈,语气不再是机关里那种拿腔拿调,而是带着难得的诚恳,“我知道,大伙儿心里都打着鼓,怕这怕那。我王强以前……唉,也犯过糊涂。但郝延安主任,他跟有些人不一样,他是真心实意想为咱们老百姓办点实事,是真心想带大家闯出一条活路来。”
老支书眯着眼,吧嗒着烟袋,没吭声。
王强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激愤:“老书记,您知道为了咱们村这个试点项目,李主任在县里顶着多大压力吗?就那点启动资金,跑断了腿,说尽了好话!最后在农业农村局那边卡住了,说咱们这项目不符合啥啥条文。李主任当时就急了,直接在办公室里跟那个科长拍了桌子!他说‘老百姓等着这点钱买种子下地,你们一句不符合规定就想把路堵死?这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今天这资金批不下来,我就不走了’”
王强说到这,情绪有些激动:“老书记,我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哪个领导为了老百姓的事,敢这么跟其他部门硬碰硬的!他这是把自个儿的前程都押上了!这样的干部,咱们要是还不信,还能信谁?错过了这个机会,李家沟可能就真的只能穷一辈子了!”
老支书李德旺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他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却越来越亮。良久,他猛地将烟袋锅子在鞋底上“梆梆”磕了几下,霍地站起身,花白的胡子都跟着颤抖: “中!球!俺活了六十多年,也豁出去了!就信这娃一回!俺这把老骨头,就陪你们这些年轻人疯这一回!明天,俺带头,先把俺家那三亩坡地改了!”
老支书的表态,像一颗定心丸,终于让许多还在观望的村民下定了决心。试点工作得以艰难地推进下去,翻地、整垄、下种……每一步都凝聚着汗水与期盼。
眼看着黄芩种子播进地里,经历了焦灼的等待,终于,嫩绿的苗芽怯生生地破土而出,在黄土上点缀出星星点点的希望。村民们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每天都忍不住要去地头看看。
然而,就在这片新绿刚刚舒展第一片真叶,所有人的心刚刚放下一点的时候,新的麻烦,如同高原上突如其来的冰雹,再次狠狠砸下!
一天深夜,郝延安还在办公室整理试点阶段的资料,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王强。
他刚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王强焦急万分,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声音:“延安!不好了!出大事了!”
郝延安心里咯噔一下:“强哥,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王强的声音又急又快,几乎语无伦次:“我刚接到农业农村局计划科刘科长的电话,口气硬得很!说……说我们李家沟这个试点项目违规操作,擅自变更土地用途,不符合农业扶持资金的使用政策要求!他们要……要立刻暂停后续所有资金的拨付,还要派人下来调查!说延安你这叫滥用职权!”
第二天一早,郝延安顶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接冲到了县农业农村局。他强压着怒火,找到具体经办此事的计划科刘科长。
刘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干部,面相斯文,戴着金丝眼镜。看见郝延安进来,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堆起公式化的笑容:“哟,李主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
郝延安没坐,直接将问题摆上台面:“刘科长,李家沟中药材试点的资金是怎么回事?所有申报材料齐全,论证充分,也符合县里产业扶贫的大方向,为什么突然就说不符合政策要暂停拨付?那些黄芩苗等着钱买抗旱的肥料和设施!”
刘科长办公室里那台老式空调发出沉闷的低鸣,与窗外燥热的蝉声形成怪异的重奏。冷气吹得人皮肤发黏,却压不住郝延安心头那股往上蹿的火苗。
刘科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红头文件光滑的纸面,另一只手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游移不定,像是不敢在任何一个事实上停留太久。“延安啊,”他换了个更亲昵的称呼,语气却更加疏远,“你的急切,我懂。但财政资金使用,第一条就是合规。每一分钱都要经得起审计和历史的检验。”他端起保温杯,吹开浮沫,却不喝,仿佛只是为了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中药材种植……确实是富民的好思路。”他放下杯子,双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又近乎慈悲的姿态,“但专项资金的设立初衷是保粮食安全,保基础民生。你们的项目,性质上存在模糊地带,跨了类别。我们要是贸然批复,这就是违规操作,要担审计风险的。这不是卡你,这是对项目负责,也是对你们基层同志的保护。”
“保护?”郝延安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粗粝的质感,“播种的时候你们不来‘保护’,苗都扎根了才想起来要‘合规’?刘科长,老百姓赊来的种子、化肥,一锄头一锄头刨进去的血汗,现在告诉我钱卡在‘模糊地带’?他们等着钱施肥除虫,错过了时令,地里长的就不是药材,是荒草!是债!这个责任,审计条款里有没有写该怎么负?”
刘科长的脸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椅背,试图用姿态营造出不可动摇的权威感,但那微微闪烁的眼神却泄露了底气的不足。沉默了几秒,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语调里带上了一种推心置腹的虚伪:
“唉,延安,你也是体制内的同志,有些话我不说透,你也应该明白。”他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桌上,形成一个看似机密对话的空间,“这件事,不是我老刘不近人情。实在是……上面有人表达了‘关切’。”他特别强调了这两个字,意味深长。
“认为你们这个试点太激进,风险不可控。扶贫不是搞运动,要讲究方式方法,稳字当头啊。万一……我是说万一,种出来了没人要,或者出了质量问题,惹出群体事件,谁来担这个政治责任?你吗?你担得起吗?”他直视着郝延安,眼神里混合着告诫、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我们按兵不动,最多算是程序谨慎。要是贸然推进,出了事,那就是政治问题。这个道理,你仔细琢磨琢磨。”
“上面……打了招呼?”郝延安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冰碴。他心头那点残存的侥幸彻底熄灭了。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狗屁的制度困境,这是一场精准的狙击。有人不愿意看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长出新的希望,不愿意看到他郝延安能做成这件事。那些规章、程序、风险考量,不过是包裹着恶意和阻挠的华丽包装纸。
他看着刘科长,此刻才真正看清了这张脸。它背后代表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整套运行多年、盘根错节的系统逻辑:不求成功,但求无过;稳定压倒一切;上面的意思大于下面的死活。刘科长们未必是坏人,他们只是这套逻辑里最合格的执行者,早已被磨掉了棱角和温度,成了维护某种“正确”秩序的冰冷齿轮。他们的理中客,他们的为难,他们的“为你好”,比明目张胆的恶意更令人窒息。
这一刻,郝延安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刻的冰凉。他面对的是一堵无形之墙,这堵墙由文件、批示、风险提示和官腔砌成,柔软而坚韧,无处着力,却能轻易困死所有试图破土而出的生机。
刘科长被他眼中骤然冷却的锐利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避开视线,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官僚腔调:“所以啊,李主任,回去等通知吧。我们需要研究,需要请示。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郝延安缓缓站起身,没再说一句话。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不是因为妥协,而是因为看清了对手的真正形态。这第一次短兵相接,让他彻底明白,他未来要对抗的,远不只是土地的贫瘠和市场的风险。
这冰冷而坚硬的“制度与人情”,成了他必须跨过的第一道深渊,也是他淬火成长的第一课。
他二话不说,收起所有材料,转身就走。刘科长在后面叫着:“哎,李主任,别急嘛,再坐坐,我们再沟通沟通……”
郝延安头也不回,直接上楼,敲开了县长周为民的办公室。
周县长正在批阅文件,看到郝延安一脸铁青地进来,有些诧异:“延安?这么早,有事?”
郝延安将手中的材料放在县长办公桌上,情绪激动,但尽量保持着条理:“周县长,恕我直言,我们基层扶贫工作,很多时候不是难在条件和资源,而是难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官僚主义’!”
他指着申报材料:“李家沟的试点,是经过扶贫办论证、备案的,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鼓励产业创新、探索多元化扶贫路径!到了执行部门,一句‘界定模糊’、‘有人打招呼’,就可以无视老百姓的迫切需求,随意卡住救命的资金!这是最典型的‘官僚主义害死人’!如果每个部门都这样墨守成规,甚至看眼色行事,不敢担当,那我们一线的扶贫工作还怎么开展?多少好政策最后都会死在‘最后一公里’!”
周县长的脸色凝重起来。他拿起材料,一页页仔细翻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尤其注意到了那份有张副县长含糊批示“先行试点”的原始报告,以及农业农村局此刻卡资金的理由。
看完后,周县长沉默了片刻,突然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直接拨通了农业局局长的号码,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王局长吗?我是周为民。请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立刻!”
不到五分钟,农业局局长王局长就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周县长将材料往他面前一扔:“王局长,你给我解释一下,李家沟试点项目的资金,为什么被卡住了?扶贫工作是当前全县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一切工作都要为它让路!谁再搞衙门作风,谁再不分轻重缓急,谁再阳奉阴违,我就摘谁的乌纱帽!你亲自去督办,今天下班前,资金必须到位!”
王局长额头冒汗,连声应承:“是是是,周县长,我们马上办,马上协调!一定落实!”
资金问题,在周县长的强力干预下,总算惊险地解决了。
然而,老天爷似乎存心要考验郝延安和李家沟的村民。刚刚闯过了“人祸”,更大的天灾接踵而至。
进入盛夏,黄土高原迎来了罕见的持续高温晴热天气,整整一个多月滴雨未降。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黄土干裂出口子,河床裸露着石块。新栽的黄芩苗本就娇嫩,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考验,叶片开始卷曲、发黄,原本星星点点的绿色希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大片地枯萎下去!
村民们心急如焚,每天挑水浇灌,但对于广袤的坡地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眼看着辛辛苦苦种下的苗子一天天走向死亡,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这一天,郝延安再次来到李家沟。刚进村,就被一群村民团团围住了。人们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期盼和信任,而是充满了绝望和恐慌。
李老栓一把抓住郝延安的胳膊,老泪纵横:“李主任!这可咋办啊!苗都快死光了!投进去的钱……全打水漂了!那可是俺们借来的钱啊!”
“李主任,你想想办法啊!” “完了,全完了!早知道就不该种这劳什子药材!” “老天爷这是不给活路啊!”
七嘴八舌地哭诉和抱怨,像石头一样砸向郝延安。他看着眼前一张张被晒得黝黑、写满焦虑和绝望的面孔,看着远处坡地上那一片片令人心焦的枯黄,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几乎要将他碾碎。
那晚,李家沟死一般寂静,只有热风卷着干土的气息,呜咽着刮过山梁。郝延安打发走了苦苦劝他回去休息的村支书,独自一人爬上村后最高的那道山梁。
他一屁股坐在滚烫的黄土上,甚至能感觉到白日太阳炙烤后残留的余温。远处,他苦心推动的黄芩种植基地,在惨淡的月光下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但那日益扩大的枯黄,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仰望满天繁星,银河璀璨,浩瀚得令人心悸。在这无垠的宇宙之下,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和压力。村民绝望的眼神、枯萎的幼苗、挪用的扶贫资金、可能面临的问责……所有的重担仿佛在这一刻同时压了下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冒进了?是不是真的把乡亲们带上了绝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抓起一把干土,狠狠攥紧,指节发白,土沫从指缝簌簌落下。也许……真的该放弃了?
就在他意志最消沉、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时刻,山脚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而有力的马达轰鸣声!这声音打破了夜的死寂,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郝延安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蜿蜒的山路上,亮起了两束明亮的车灯,如同利剑划破黑暗。紧接着,第二对、第三对车灯也跟了上来!一支由三辆中型洒水车组成的车队,正轰鸣着、艰难地沿着陡峭的土路向李家沟村驶来!
车队在村口停下。头车的车门“砰”地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下车,正是王强!他满头大汗,衬衫后背湿透了一大片,脸上沾着油污和尘土,却带着一种急切而兴奋的光芒。
王强一眼就看到了山梁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延安!延安!往下看!我把抗旱的服务队搬来了!从县农机站硬借来的!咱们有救了!咱们一起扛过去!”
原来,王强看到旱情持续,心急如焚,知道等批复流程肯定来不及。他仗着以前在各部门积攒的那点人脉和脸面,直接跑到农机站,软磨硬泡,几乎是押上自己的工资担保,才连夜借调出这三辆洒水车和司机!他甚至自掏腰包买了柴油和水管!
郝延安愣愣地看着山下的景象,看着王强在车灯照射下那焦急而真诚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犹豫和绝望。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所有的疲惫和彷徨一扫而空,大声回应道:“强哥!等我!”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山梁。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李家沟展开了一场与旱魔抢时间的激烈战斗。郝延安和王强彻夜未眠,组织村民,指挥车辆,分配水源。洒水车负责将水从几十里外的河道拉来,灌入村里的蓄水池,村民们再用脸盆、水桶、一切能用的工具,一桶一桶、一瓢一瓢地浇灌那些奄奄一息的黄芩苗。
阳光毒辣,黄土烫脚,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但没有人喊累,没有人退出。郝延安和王强始终冲在最前面,扛最重的水管,守最难的夜班。
第三天傍晚,当最后一车水浇灌下去,所有人都几乎虚脱。然而,老天爷似乎终于被这群人的顽强所打动,天际开始滚过闷雷,乌云汇聚,久违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凉风刮了起来!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越来越密,最终汇成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
村民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们冲出窑洞,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雨中跳跃、奔跑、仰头承受着雨水的洗礼,任凭雨水冲刷掉满身的疲惫和焦虑。孩子们在水洼里嬉闹,笑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
郝延安和王强站在雨地里,浑身瞬间湿透,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淌。他们看着彼此狼狈不堪却又兴奋无比的样子,看着村民们久违的笑脸,看着干裂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雨水,看着那些濒死的黄芩苗在雨水中重新舒展叶片……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感——有共同奋战后的疲惫,有绝处逢生的狂喜,更有一种历经考验、坚不可摧的信任和默契。
没有任何言语,两只沾满泥浆、被水管磨得发红的手,在空中紧紧握在一起,用力地摇晃着。所有的隔阂、过往的芥蒂,都在这一握和这场及时雨中,彻底消散,化为并肩前行的力量。
金秋十月,黄土高原天高云淡,风里带着收获的干燥气息。李家沟村的黄芩种植示范基地里,一派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村民们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弯着腰,小心地用特制的小锄头挖取着地下的“金疙瘩”——根须发达、色泽棕黄的黄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独特的药香。
经过称重、测算、核算,最终的结果让所有人喜出望外:平均亩产干货达到XX公斤,按照之前签订的保底收购价计算,亩均收益稳稳地达到了3200元!这个数字,是过去种植玉米、土豆传统作物收益的六倍还多!
曾经最顽固的反对者李老栓,此刻捧着自己地里挖出的、品相最好的黄芩,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逢人便夸,声音洪亮得能传遍半个山坳:“额(我)早就说嘛!延安这娃,靠谱!脑子活泛,干事踏实!跟着他干,准没错!你看看这黄芩,长得嫽不嫽(美不美)?这就是咱黄土坡里的金条条!”
试点大获成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县里,也飞到了市扶贫办的案头。这样一个在极度困难条件下取得的典型经验,立刻引起了市里的高度重视。
很快,由市扶贫办牵头,组织全市各县区扶贫办负责人、重点乡镇书记、有意向的合作社代表,组成一个上百人的参观团,浩浩荡荡开进了往日寂静的李家沟村。
现场会上,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和诸多好奇、审视甚至怀疑的目光,郝延安作为主汇报人,没有丝毫怯场。他站在曾经的荒坡、如今的金色田野前,手持简易扩音器,侃侃而谈。他没有空谈口号,而是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如何发现痛点、如何顶住压力、如何克服天灾、如何对接市场。
“……所以说,各位领导,同志们,扶贫工作绝不能搞花架子,不能上面喊什么我们就一窝蜂种什么。”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必须沉下去,真正了解我们脚下的土地适合什么,老百姓擅长什么,市场需要什么。要因地制宜,要尊重规律!”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同时,我们更要敢于打破部门壁垒和条条框框的束缚!产业扶贫是一个系统工程,从土地、资金、技术到销售,环环相扣。如果每个部门都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讲程序不讲实效,那再好的政策也会卡死在‘最后一公里’。我们必须建立高效的联动机制和绿色通道,一切以解决问题、推动发展、造福百姓为目标!”
他的发言,既有扎实的数据支撑,又有深刻的实践体会,更有打破常规的锐气,在现场引起了巨大反响和热烈讨论。许多来自同样贫困地区的干部围着他追问细节,索要联系方式。
现场会后不久,周县长特意把郝延安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一次,周县长脸上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延安啊,坐。”周县长亲自给他倒了杯水,“你在李家沟现场会上的发言,很有水平,也很有胆识啊。告诉你个好消息,也是新挑战——市扶贫办领导班子经过研究,并报市主管领导同意,决定正式抽调你到市扶贫办工作,担任产业指导科的科长,主要负责主持制定和完善全市的产业扶贫发展规划。”
他看着郝延安惊讶的表情,笑了笑:“这是市里主要领导看了李家沟的报告和现场会总结后亲自点的将!认为你有思路、有闯劲、有成功的基层实践经验,正是市里当前推动深度扶贫工作最需要的人才。这是组织对你的高度信任和重用,但担子也更重了,面对的局面会更复杂。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消息很快在县扶贫办传开。同事们纷纷前来祝贺,说着“前途无量”“别忘了老同事”之类的客气话。然而,角落里,王强却闷闷不乐,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恭喜的话也说得言不由衷。
晚上,郝延安拉着王强去了他们常去的那家街边小饭馆。几杯本地产的烈酒下肚,王强憋不住话了,他红着眼睛,带着几分酒意,也带着真切的担忧:
“延安,说心里话,你高升,哥替你高兴!但……但你这一走,咱们县刚有点起色的扶贫工作怎么办?好多项目刚铺开,都指着你拿主意、去协调呢!市里……市里那水多深啊!机关更大,关系更复杂,盘根错节的。你一个外来户,没根没基的,就凭着能干,去了能施展得开吗?哥是怕你……怕你吃亏受委屈啊!”
郝延安听着这发自肺腑的,甚至有些“犯上”的真心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给王强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上,郑重地说:“强哥,你的担心,我懂。但你想,如果大家都因为水浑就不敢蹚,那扶贫的路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趟平?市里的平台更大,能调动的资源更多,如果能制定出更科学、更符合基层实际的政策,那惠及的就是全市像李家沟一样的贫困地区!”
他举起酒杯:“县里的工作,有周县长掌舵,有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兄弟们在,我放心!我走了,你王强就得把更多担子挑起来!以后县里遇到难处,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永远是咱们县扶贫办出去的人!来,强哥,这杯酒,敬咱们一起啃下的硬骨头,也敬接下来的新长征!”
两只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窗外,陕北高原的夜空,繁星点点,预示着又一个崭新的开始。
小饭馆里油烟氤氲,人声嘈杂,唯独他们这一桌气氛凝重。郝延安拿起粗糙的陶瓷酒瓶,给王强面前那只印着“恭喜发财”红字的玻璃杯斟满清澈凛冽的本地烧酒。
“强哥,”郝延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沉静力量,“还记得去年夏天,咱们在李家沟抗旱的那个晚上吗?三轮车拉着水,咱们和乡亲们一起,一瓢一瓢往地里浇,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看着苗子一点点缓过劲来,觉得什么都值了。”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小饭馆污浊的玻璃窗,仿佛又看到了那片月光下的焦渴土地。“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扶贫工作,从来就不是哪一个人能单枪匹马干成的事。它是一代人的使命,是一棒接一棒的长征。我在县里能做出一点点成绩,离不开周县长的支持,更离不开你强哥,还有那么多基层兄弟姐妹们的鼎力相助。是大家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搬,才垒起了这点希望。”
他转回头,眼神恳切地看着王强:“现在去市里,不是离开战场,是换了一个更大的阵地。我更需要你们这些扎根在基层、知冷知热的兄弟姐妹,做我最坚实的后盾!市里的政策制定得再好,最终不还得靠你们在田间地头落到实处吗?咱们里应外合,这扶贫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王强听着,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他猛地端起酒杯,重重地跟郝延安的杯子一碰,酒液溅了出来:“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只要你郝延安还是那个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敢闯敢干的郝延安,我王强就永远是你的兵!县里这边,你放心,你没干完的事,我王强拼了命也给你盯好了!来,干!”
“干!”
临行前,郝延安特意挤出时间,又回了一趟李家沟。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吉普车刚拐进村口,就看到不少村民等在那里。没有隆重的仪式,人们只是默默地围上来,把东西往车里塞——自家种的小米、晒的红枣、新磨的荞麦面,甚至还绑了两只咯咯叫的老母鸡……后备厢很快就被这些沉甸甸的新衣塞得满满当当。
老支书李德旺颤巍巍地走过来,一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紧紧握住郝延安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声音哽咽:“延安啊……娃……常回来看看。李家沟……永远是你的家!别忘了咱这穷窝窝……”老人话没说完,浑浊的眼泪就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下来。
车子终于还是要启动了。发动机轰鸣起来,村民们自发地向后退了退,让出道路,却并不散去,而是默默地排成了长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粗犷豪放、带着黄土高原特有苍凉与深情的陕北民歌,在山坳间骤然响起: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咱们的那个延安哟——要上京嘞——” “办了大事实嘞——哎哟呦——” “别忘了咱们哟——常回家里来——”
歌声并不整齐,甚至有些跑调,有老汉沙哑的嘶吼,也有妇女尖细的嗓音,孩子们跟着瞎哼哼,但这原始而真挚的合唱,却拥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透过朦胧的车窗,郝延安望着窗外那一张张熟悉的、饱经风霜的面孔,望着这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曾经贫瘠如今却孕育着希望的黄土地在缓缓后退,视线彻底被滚烫的泪水模糊。他拼命地向外挥着手。
他知道,县里的成功,只是一个阶段的胜利。在这片广袤而曾经苦难深重的土地上,一场波澜壮阔的脱贫攻坚新长征,正全面展开。而他,只是这伟大征程中的一颗螺丝钉。新的岗位,是更大的责任和挑战。
吉普车拐过山梁,村庄和歌声渐渐消失在身后。远处连绵的山峁上,一簇簇野生的山丹丹花正迎风怒放,那红色,鲜艳夺目,如同无数簇燃烧不息的火焰,点亮了苍茫的黄土高原,也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小说《黄土生金》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