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妈妈倒在杯子里的黑墨水,把城市一点一点染成了黑色。只有路灯像小太阳一样,在地上画出一个个温暖的光圈。第三盏路灯就在小区外面的西北角,树影被灯照在地上,一截一截的,像好多细细的手指。
陆小北背着小书包提前十分钟到了,书包里装着他最喜欢的漫画书和一个旧陀螺。他没有直接走到路灯下,而是先沿着人行道慢慢走了一小圈,看起来像是在散步,又像是在等谁。
走到第二盏路灯时,他抬起头看了看树上的叶子,顺便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摄像头——那是一个旧旧的圆球形摄像头,镜头外壳上还有一条细细的裂痕,它的眼睛往下看,刚好把第三盏路灯下的地方漏了出去。
陆小北找了个石凳坐下,翻开漫画书看起来。书本的纸有点旧旧的,边边角角都翻得起毛了,这是他故意做的,让书看起来像经常看的样子。他还从口袋里掏出陀螺,让它在手掌心里慢慢转,转得很慢很慢,几乎听不到声音。北边的街口吹来一阵风,带来了烤串的香味。
他轻轻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和陀螺转动的节奏一样慢。
十五分钟过去了,路上的人很少很少。有两个爷爷奶奶牵着狗走过,狗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还有一个送外卖的叔叔骑着电动车“嘟嘟”地开过去,车尾巴上的小旗子晃了晃。
第四十五分钟刚到,一个大哥哥从远处走过来,他斜挎着一个帆布包,走路不快也不慢。走到第一盏路灯时,他扭头看了看路边的小广告;走到第二盏路灯时,他停了半秒钟,抬头看了看树;走到第三盏路灯时,他和陆小北擦肩而过,嘴唇轻轻动了动,小声说了句:“你的作业题目写得不错。
”
这句话就像他们约好的暗号。陆小北没有抬头,用指尖轻轻按住陀螺,就像翻了一页漫画书一样自然。然后他合上书本,站起身,顺着第三盏路灯往前走去。大哥哥默契地和他并排走,两个人的影子在脚边一会儿叠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
“我只说怎么做,不说具体在哪里哦。”陆小北先把话讲清楚,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就像两个普通的路人在聊天。
“可以。”大哥哥看着前方,声音也很轻,“你说的‘三段式’是什么?”
“就是有当过兵的人教大家怎么保护自己,很有钱的人帮忙买需要的东西,在电视台工作的人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情。”陆小北就像在背老师教的课文,“这三个部分互相帮忙,又互相看着对方,要是有危险了,还可以把其中一段断开,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啦。”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觉得可能是这样。”陆小北摇摇头,“我现在只有‘感觉’,没有‘证据’。这种感觉是从历史书里学来的:有个岛国在战争结束后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后来他们变有钱了,就有很多人觉得自己的国家很厉害,他们需要很多武器来证明自己很强大。
至于‘黑龙复兴会’——”他顿了顿,“它可能只是一个暂时的名字,用来把好多好多小组织连在一起。”
大哥哥没有继续问“黑龙”的事情,只是点点头:“你需要什么?”
“我想要学怎么保护自己,还有安全的办法联系你们。”陆小北说得很认真,“我不想让爸爸妈妈和妹妹有危险,也不想让我的消息变成引坏人出来的陷阱。”
大哥哥笑了笑,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公开出版的书,封面上的字方方正正的,还有蓝色的国徽图案:“先看这个吧,以后我们尽量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讨论‘怎么做’,那些不能随便说的地方暂时不要提。我们也不会让小朋友说任何危险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陆小北把话题拉回现在,“第三盏路灯下,地面的水泥边边有个小缺口。”
大哥哥低头看了一眼,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嗯,我看到了。”
他们用这个方法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然后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一步。
他们沿着小区外面慢慢走,就像两条不刻意却总是能并排的线。风把大哥哥的衣角吹得轻轻飘起来。他们只说“怎么做”,不说“谁做的”;只说“怎么运作”,不说“具体是谁”。
这样的对话听起来就像两个好朋友在讨论一本有趣的书,而不是在夜色下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有人在跟着你哦。”大哥哥突然说。
“嗯?”
“你之前走路的时候,有时候快一点有时候慢一点。今天从你出小区门到第二盏路灯,你有三次走得比平时快一点,两次走得比平时慢一点。其中有一次,你在买水的时候,有个穿条纹衣服的人跟着你走了半步,后来在便利店外面找不到你了。”大哥哥像在说一件普通的事情,“那个人不是我们的人。
”
“我也觉得是这样。”陆小北举起手里的陀螺看了看,灯光照在金属上,一闪一闪的,“还有一个在报刊亭旁边站着不动的人,他的鞋跟磨得向外歪,应该是经常在外面跑的人。另外一个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反应有点慢。有两拨人在看我们,他们不一样。
”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什么都不打算做。”陆小北笑了笑,“就让他们一直看。看的时间久了,他们自己就会露出破绽的。”
大哥哥“嗯”了一声,听起来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就在这时,前面巷口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叔叔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半瓶酒,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大哥哥往旁边让了让,陆小北也很自然地往旁边跨了一步,刚好站在灯影的边上,让自己的脸更藏在黑暗里。
醉叔叔走过的时候撞到了大哥哥,大哥哥顺手扶了他一把,笑着说了句“小心点”,对方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你看他的鞋子。”陆小北突然说。
大哥哥有点惊讶,低头看了一眼,笑了:“是新鞋子,鞋面还硬邦邦的,鞋带都没系紧。喝成那样还能走直线,胳膊都不怎么晃——是装的。”
“对呀。”陆小北平静地说,“不过他装得不好。真正会装的人,才不会穿新鞋子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让那个“假装喝醉的人”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等路上又安静下来以后,大哥哥压低声音说:“以后像这种故意装成普通人的小把戏,可能还会有。你千万别和他们起冲突哦。”
“我知道。”
“还有,”大哥哥顿了顿,“你之前说过‘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们不会问你,也不会在任何地方记下来。你只需要保证一点:不要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就去冒险。”
“我不会的。”
路灯下的风轻轻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两个人的影子被风吹得轻轻摇晃,但他们的脚步始终很稳。
快到路口的时候,大哥哥把那本书递过来:“拿好哦。”
陆小北接过书,翻开第一页,上面什么都没写。他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在第一页的里面写了四个字:白通道见。又在页脚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代表“怎么做”。
“我们不会主动联系你的。”大哥哥说,“如果有需要,我们会用大家都能看到的方式给你提示。就像那张名片一样。”
“我会注意看的。”
他们在红绿灯前停下,等着行人的绿灯亮起来。身边有很多人走过,有低头看手机的,有牵着小朋友的,还有背着乐器盒子的学生。短短几分钟,他们就像融入了人群,从任何摄像头里看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过了马路,大哥哥摆摆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陆小北没有回头,顺着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走到拐角处,他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停,进去买了一瓶水,付款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这个摄像头位置有点低,能看到很大的地方,正对着门口。
“麻烦再给我一包纸巾。”他笑着对收银员阿姨说。
“好嘞。”收银员阿姨把纸巾放进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