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平滑如蛋壳的脸上,没有器官,却仿佛有一双眼睛,死死地钉在每一个人身上。
“找到自己的床了吗?”
稚嫩又空洞的声音,在大厅里轻轻回荡,却比光头那势大力沉的拳头,更让人心脏发紧。
空气凝固了。
那个狐假虎威的瘦竹竿,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躲在一根蒙尘的柱子后面,只敢探出半个脑袋。
另外那三名幸存的玩家,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身体僵硬得像是被冻住了。
恐惧,是会传染的。
“哥,她没有脸耶。”元辞的虚影飘到元生耳边,调皮道,“好可怜哦,要不我们帮她画一个?”
元生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那个小女孩怀里抱着的泰迪熊上。
那只熊的眼睛,是两颗黑色的纽扣,在昏暗的光线里,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正对着他。
“床……床在哪里?”幸存的两女一男中,一个短发女人终于扛不住这种诡异的寂静,声音发颤地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她。
无脸小女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无形的催促和威胁。
“天黑了,该睡觉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耐烦。
这句话像是一根鞭子,抽在了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在楼上!卧室肯定在楼上!”那个短发女人尖叫一声,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就朝着二楼的楼梯冲了过去。
她的同伴,那个稍高一些的男人,也立刻跟上。
剩下那个长发女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地上还在呻吟的光头,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元生,最终还是咬着牙,追了上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瘦竹竿见状,也从柱子后面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手脚并用地扒着楼梯扶手,仓皇逃窜。
转眼间,原本还算热闹的大厅,只剩下元生兄妹,地上半死不活的光头,以及楼梯口那个诡异的无脸女孩。
光头抱着自己那只变形的右手,疼得在地上抽搐,他看着元生,眼神里除了怨毒,更多的是哀求。
他想让元生救他,或者至少,带上他。
元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又浮现了出来。
他蹲下身,拍了拍光头那张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
“别急啊,你的床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元生指了指他身下的木地板。
“你看,多宽敞,还冬暖夏凉。好好躺着,别乱动,不然妈妈会生气的。”
光头的瞳孔里充满了绝望。
元生站起身,不再理会他,慢悠悠地朝着楼梯走去。
元辞的虚影在他身边飘来飘去,像一只快活的蝴蝶。
“哥,我们不去抢床吗?万一没地方睡了怎么办?”
“急什么。”元生迈上吱呀作响的楼梯,“让他们先去探探路,我们不着急。”
无脸小女孩还站在楼梯口,她似乎没有阻拦任何人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当元生从她身边走过时,他闻到了一股更浓郁的奶腥味,甜得发腻,让人反胃。
他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着这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没有反应。
“不说话?算了,没脸的妹妹,你长得还挺别致的。”元生扯了扯嘴角,继续往楼上走。
“没脸的妹妹真别致。”元辞经过时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学着哥哥也说了句,然后做了个鬼脸,就跟了上去。
她不能离哥哥三米远。
二楼的走廊又长又暗,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儿童的涂鸦,画风天真,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有被拆掉四肢的玩偶,有流着血泪的太阳,还有一栋着火的房子。
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啊!我找到了!这里有床!”
走廊深处,传来短发女人惊喜的叫声。
紧接着,好几个房间的门被接连打开,里面都传来了其他人如释重负的欢呼。
“这里也有!”
“太好了!”
元生不紧不慢地走着,他路过一间敞开的房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房间不大,布置得很温馨,墙纸是粉色的碎花。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小小的儿童床,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
那个短发女人正站在床边,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看到元生,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指了指床头的名牌。
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刻着一个名字。
正是她的名字。
“看来这是我的房间。”她松了一口气。
元生没搭理她,继续往前走。
“哥,他们都找到床了。”元辞有点着急了。
“找到了,然后呢?”元生反问。
然后?
然后当然是睡觉啊。
元辞歪着头,想不明白。
元生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这间房比其他的要大一些,也更阴暗。
里面同样有一张儿童床,或者说,一张婴儿用的摇篮。
摇篮是深色的木头做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在摇篮的床头,也挂着一个名牌。
元生凑过去,看清了上面的字。
元生。
他的名字。
“哥,是你的床耶!”元辞开心地飘过去,戳了戳那个摇篮。
元生却皱起了眉头。
他打量着这个摇篮,尺寸小得可怜,别说他一个成年男人,就算是个半大孩子也躺不进去。
这游戏,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隔壁房间传来。
是那个短发女人的声音。
元生立刻转头,冲向门口。
他站在走廊上,看向隔壁那间敞开的房间。
只见那个短发女人,正躺在她那张“专属”的儿童床上。
她的身体,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缩小。
衣服变得宽大,皮肤变得娇嫩,四肢在不断缩短。
她脸上的惊恐和痛苦,也随着身体的变化,扭曲成了一种婴儿式的啼哭。
“哇——哇——”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成年女人,就变成了一个躺在床上、穿着不合身衣服、嚎啕大哭的婴儿。
那个无脸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里。
她站在床边,怀里抱着她的泰迪熊,平滑的脸庞“望”着床上的婴儿,发出空洞的声音。
“乖孩子。”
“睡吧。”
她伸出小小的手,轻轻拍了拍“婴儿”的身体。
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
走廊里的死寂,比婴儿的啼哭更让人窒息。
那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短发女人,现在成了一个安静的包裹,躺在粉色的儿童床上,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
无脸小女孩收回了手,她那光滑的脑袋微微转动,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哥,她不哭了耶。”元辞的虚影绕着那个婴儿飘了一圈,回头对元生做了个鬼脸,“这个妹妹好乖哦。”
元生没有作声。
他的视线越过小女孩,投向了走廊更深处。
“啊啊啊——救命!我的身体!”
隔壁不远处的房间里,爆发出那个高大男人惊恐到极致的嘶吼。
那声音同样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就走了音,调子拔高,最终化作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哭声。
“哇——哇啊——”
是婴儿的哭声,响亮而中气十足。
紧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
另外两个房间里,长发女人和瘦竹竿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又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无一例外地,全都变成了婴儿嘹亮的啼哭。
一时间,整条走廊仿佛变成了一间诡异的育婴堂,此起彼伏的哭声交织成一片,吵得人头皮发麻。
“哇,好热闹啊。”元辞在元生身边转着圈,“他们都变成小宝宝了,哥,现在我们是这里唯二的大人了。”
元生终于有了反应,他从隔壁房间门口收回了目光,脸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以,‘找到自己的床’,然后‘睡觉’,就是这个意思。”
躺上去,就会被强制变回婴儿。
而他那个小得可怜的摇篮,反而成了他的护身符,让他因为“躺不进去”而逃过一劫。
真是讽刺。
就在这时,走廊里的哭声忽然停了。
不是一声声停下,而是像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哭声在同一瞬间,全部消失。
走廊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安静里。
元生抬眼望去。
那个无脸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房间,正静静地站在走廊中央。
她怀里依然抱着那只泰迪熊,平滑的脸正对着元生的方向。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那么站着。
但元生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她身上弥漫开来,笼罩了整条走廊。
之前是催促,现在,是警告。
警告他这个唯一的“异类”。
元辞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她停止了飘动,乖乖地躲到了元生背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
元生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抬脚,朝着小女孩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皮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步,两步。
他路过那些敞开的房门,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一张儿童床。
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穿着宽大成人衣物、正在熟睡的婴儿。
高大的男人,长发的女人,瘦弱的竹竿……他们都变成了无害的、脆弱的、只能任人宰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