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在“老地方”秋千架下，从那缕青丝、那片风干的梅瓣，到那句誓言，最后是谢知微冰冷绝望的泪水和依靠在她肩头的脆弱呜咽……
这一切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沈昭的心上，挥之不去。
饭桌上，往日再爱吃的菜也失了滋味。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腰间——那里，贴身藏着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
“喂！小妹！回魂了！”
沈曜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俊朗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目光在她明显失焦的脸上和下意识抚向腰间的手上打了个转。
“被哪家小郎君勾走魂了？啧啧，瞧你这茶饭不思、神游天外的模样，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沈曜！”沈昭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颊腾地烧红一片，又羞又恼地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苏云容轻轻咳了一声，嗔怪地看了沈曜一眼。
目光转向沈昭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昭儿，可是有什么心事？这几日看你总是心神不宁的。”
沈砺也放下酒杯，目光也扫了过来。
沈昭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扒饭，含糊道：“没…没什么，就是…就是练功有点累。” 她不敢看父母的眼睛。
沈曜哈哈大笑，轻松躲开妹妹毫无威慑力的“攻击”。
饭后，沈曜拉着沈昭说是要领着小妹去消食。
但半途停下脚步，眼神看向沈昭却变得认真了几分，压低声音道：“阿昭，哥不是瞎子。你最近……不对劲。是不是……因为谢家那丫头？”
心思被沈曜点破，沈昭的心猛地一跳，方才的羞恼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否认，可对上兄长那双了然又带着关切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无法否认那份越来越清晰的悸动和沉甸甸的牵挂，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无处可逃，也……甘之如饴？
沈曜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心中了然，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只是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傻丫头……” 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
几个月的时光在沈昭魂不守舍中悄然滑过，京城的冬雪褪尽，枝头绽出新绿，宫中为庆贺太后凤体康复，下旨设宴。
帝后同席，宗室勋贵、文武重臣及其家眷济济一堂，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祥和喜庆。
然而，这祥和之下，暗流汹涌。
谢知微，如同被置于聚光灯下的稀世珍宝，成了各方势力心照不宣的争夺焦点。
太子赵凌，一身杏黄蟒袍，气度迫人。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牢牢定格在谢知微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志在必得。
趁着舞姬献艺的间隙，他端着酒杯走到谢知微席前。
“谢小姐，”赵凌的声音温和有礼，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孤听闻谢小姐不仅精通琴棋书画，于诗文一道亦颇有造诣。前日偶得前朝孤本，其中有部分内容孤百思不得其解其深意，不知可否请谢小姐移步偏殿，指点一二？”
他言辞恳切，理由冠冕堂皇，目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谢知微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端庄得体的浅笑，起身屈膝：“殿下谬赞，臣女才疏学浅，岂敢言‘指点’二字……”
“谢小姐过谦了。”赵凌打断她，笑容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孤诚心请教，谢小姐莫要推辞才是。”
他微微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显然不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坐在斜对面武将家属席的沈昭眼中。
她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杯中的酒微微晃荡。
看着赵凌那虚伪的笑容和势在必得的眼神，再看到谢知微强作镇定、眼底深处却难掩抗拒和一丝惊惶的模样。
一股混合着愤怒……强烈占有欲的火焰，“腾”地一下在她胸中熊熊燃烧起来！
沈昭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一把将谢知微拉到身后，用手中的酒杯砸碎赵凌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
就在沈昭几乎按捺不住要起身的瞬间，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紧握酒杯的手背上。
是母亲苏云容。
她并未转头，目光依旧温和地注视着场中的歌舞，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浓浓的担忧。
“昭儿！坐下！不可妄动！”那力道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定住了沈昭几乎要暴起的身体。
沈昭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怒火。
她死死盯着谢知微那边，看着她最终在赵凌的“盛情”和林婉仪不动声色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微微颔首，随着赵凌朝偏殿方向走去。
那纤细的背影，在沈昭眼中，仿佛正一步步走向无底的深渊。
“青梧！你跟在谢小姐身后，务必保护好谢小姐。快去！”沈昭说话的声音带着隐忍的颤抖。
“是。”青梧身影悄然退下。
没过多久，只见谢知微匆匆回来，显然是找了什么借口脱身逃回来。
当见谢知微回席落座，其他觊觎谢家势力的皇子便嗅到了机会。
二皇子赵珩，生母德妃，素来以温文儒雅、礼贤下士著称。
他端着酒杯，笑容和煦地走向丞相谢廷远：“谢相为国操劳，实乃我朝柱石。小王敬谢相一杯。”
言语间，赵珩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谢知微，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令嫒兰心蕙质，才貌双绝，谢相好福气啊！”但凡提到谢知微亦是赞不绝口。
直言道“如此佳人，当配世间英杰。”暗示之意，昭然若揭。
紧接着，三皇子赵璟，其母淑妃背景深厚，母族在军中颇有影响力，也端着酒杯上前凑趣。
“二皇兄所言极是。谢小姐气质高华，小王听闻谢小姐琴艺亦是一绝？改日若有雅集，还望谢小姐不吝赐教。”他笑容爽朗，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他们的母妃德妃、淑妃，也适时地与林婉仪攀谈起来，话题自然绕不开谢知微。
言语间极尽溢美之词，从容貌气质夸到才情品性，最后总是不着痕迹地落在“婚配”、“良缘”之上，试探之意明显。
谢父谢廷远，手捻胡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老练政客的谦和笑容，面对皇子们或直接或迂回的示好，应对得滴水不漏。
“殿下们折煞老臣了。小女只会些许闺阁笔墨，当不得如此盛誉。至于婚配之事…”
他目光扫过三位皇子，笑容加深，带着一种待价而沽的精明，“小女年纪尚幼，性情还需多加教导。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更需慎重思量，待其心性沉稳些，再议不迟。”
这一幕幕争相“献宝”、明争暗斗的戏码，清晰地落在坐在对面的沈昭眼中。
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早已泛白，手心里沁出冰冷的汗。
看着赵凌那带着占有欲的、势在必得的目光一次次落在谢知微身上。
看着赵珩、赵璟那看似欣赏实则充满算计的打量。
看着谢知微在母亲身边，被迫承受着这些目光，低眉顺眼，强作镇定。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让她自己都心惊的占有欲的火焰，在沈昭的胸腔里轰然爆燃！那火焰烧得她双目赤红，血液沸腾！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握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杯中的酒液剧烈晃荡，几乎要泼洒出来。
宴席过半，殿内酒酣耳热，气氛更加喧嚣。
沈昭只觉得胸口那股憋闷几乎要将她炸开，她低声对母亲说了句：“娘，女儿……有些气闷，想出去透透气。”她的声音带着极为压抑的嘶哑。
苏云容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去吧，莫要走远，早些回来。”
得到应允的瞬间，沈昭霍然起身，快步朝着殿外走去，背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急切。
初春的夜风带着稍许寒意，吹拂在滚烫的面颊上，总算带来一丝清明。
沈昭漫无目的地沿着回廊走着，远离了殿内的灯火辉煌和喧嚣人声，走入一处相对僻静的庭院。
月光清冷如霜，洒在尚未完全返青的草木上，也勾勒出假山后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
是谢知微。
她独自一人，背对着回廊的方向，静静地立在那里。
月光勾勒出她优美的肩颈线条，那身华贵的宫装，在清辉下显得格外寂寥，仿佛寒夜里凝结的一片孤霜。
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望着那株老梅树上最后几朵伶仃的残花，又似乎只是放空了目光，望着那轮冰冷的明月。
沈昭的脚步顿住了，呼吸一窒。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仿佛都离她远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月光下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
她心头猛地一抽。没有任何思考，几乎是出自本能，她低声唤道。
“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