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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灰岩星的夜风,裹挟着铁锈、硝烟和废墟灰烬的冰冷味道,疯狂灌入林七残破的胸腔。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有无数烧红的碎玻璃在肺叶间摩擦。左肩那道被影煞撕裂、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高速奔袭和剧烈晃动中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与汗水、血污浸透了临时撕下缠裹的布条。生命的灼热正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飞速流逝,视野边缘如同老旧的信号屏幕,不断闪烁着刺眼的黑白噪点。

但他的双腿依然在疯狂奔跑。脚下的地面不再是荒原,而是连接着废弃矿区和灰岩星唯一通往外层空间通道——规模不大、破败如同被遗弃锈铁的“星火”号空港基地——的、布满尖锐碎石的临时便道。

他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剧烈的起伏,都牵扯着背后巨大金属匣的重量和内部传来的……那令人心碎的冰凉。

一个沉重、由高强度合金临时拼焊、表面覆盖着隔热保温材料、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长方体金属背箱,被他用粗大的合金锁链紧紧捆绑在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箱子侧面有用来维持低温环境的能量接口,此时正闪烁着极其微弱、随时可能熄灭的蓝光。透过箱子正面一块手掌大小的透明观察窗,能看到内部……那永恒的冰蓝。

封存着林玥的冰魄寒棺,被一层层防护材料包裹,安放在特制的缓冲凝胶中,如同沉睡在金属与极寒交织的茧中。林七的每一次颠簸,都似乎能看到棺中小人那苍白的指尖隔着观察窗微微一颤——那是冰层下微弱生机的幻觉?还是背负重物时金属箱体的共振?他不敢去想。

这箱子是他在地底临时工坊抢出来的。当那艘隐藏在矿洞深处秘密货舱里的老旧走私船“锈鹳号”引擎发出怒吼时,老库克那张沾满油污的脸在破败的船门处闪过惊骇。但林七没有选择。他用残甲自爆前最后一丝清醒意识发出的位置共享代码(来自父亲林战早前埋下的保险),逼迫了这个只为钱冒险的老家伙接应。代价是“锈鹳号”引擎舱被炸了个对穿,抢来的零件只能临时焊上。这口沉重的冰棺,成了“锈鹳号”起飞的最大累赘和致命弱点。

“小鬼!带着那冰疙瘩!我们活不过星港炮台的锁定!” 老库克粗糙急躁的声音从林七耳蜗里植入的加密通讯器爆裂般响起,“还有五十米!左转就是3号卸货区!妈的!后面追上来了!是幽冥殿那几条阴魂不散的恶狗!还有星辉矿业的巡逻队!操他娘的天罗地网!”

林七没有回头。他不需要回头。

身后那片因残甲自爆引发的冲天烟云尚未散去,但几道撕裂烟尘、如同鬼魅般闪烁突进的黑影已经迫近!为首那道最高瘦、气息最凛冽的纯黑身影,赫然正是影煞!他身上的作战服破损处血迹已经干涸结痂,但那双冰井般的眼睛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已经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锁定在林七和他身后那个巨大的金属箱上!噬魂能量斧上流转的紫黑色光芒再次凝聚,杀意冰冷刺骨!而在更远处的地平线尽头,几道雪亮探照灯如同死神的视线,撕裂黑暗,朝着这边快速移来!警笛的呜咽声混杂在风声里,越来越清晰!星港的警戒炮台也在雷达屏幕后悄然转动角度!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去底仓货位!” 老库克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别管我!‘锈鹳号’引擎完蛋前会给你们撑住三秒!只有三秒!三秒后老子弹射逃生!能不能闯进星港通道就看你自己的了!!”

话音未落!

“嗡——!” 刺耳的高能激光划破夜空!

一道灼热的死亡光束精准地从林七右侧擦身而过,将他身旁一处堆叠的废弃集装箱瞬间熔穿!焦糊味混杂着金属融化的恶臭扑鼻而来!是影煞!他显然被残甲重创后谨慎了许多,并不急于近身,而是选择远程狙杀!

“呃!” 林七强忍着肩膀剧痛猛地伏低身体,一枚从身后射来的幽能破甲弹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掠过!灼热的气流带走了几绺烧焦的头发!

嗡!嗡!

又是两道紫黑色能量束如同追魂索命般袭来!逼得林七只能在崎岖碎石路上做出各种狼狈不堪的翻滚闪避!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伤口,背后沉重的冰棺更是像不断撞击他内脏的铁锚!他如同刀尖上跳舞的猎物,与死亡一次次擦肩而过!

“到了!!” 林七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巨大的破败金属星港轮廓如同巨兽匍匐在前方!锈蚀的货运传送带通向幽深的装卸通道!通道尽头那扇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的合金闸门尚未完全关闭!一条缝隙!那是通往太空的、唯一的裂缝!

“三!!” 老库克的倒数在通讯器里炸响!

与此同时——

轰!!!

一道更加粗大的、足以摧毁运输艇的紫黑色巨型能量光矛,如同幽冥审判的投枪,撕裂长空!目标并非林七,而是直直射向在空港边缘险险稳住姿态、尾部发动机喷口还冒着故障黑烟的“锈鹳号”!影煞的目标很明确——先断你退路!逼你困死在陆地上!

“二!!!”

老库克的嘶吼响彻天际!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在林七背后猛地炸开!

那艘老旧的走私船“锈鹳号”,如同垂死的巨鸟发出了最后的哀鸣!它在老库克最后的操控下,竟然不闪不避,尾部仅存的、过载运行到发出尖啸的推进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橘红色光芒!庞大破败的船体悍然侧向撞向那道致命的紫黑能量矛!同时,位于船体中部的、用来短时间隔绝攻击的近程能量护盾发生器——那种老掉牙的、只能防御矿渣碎片的蹩脚玩意儿——被强行超频驱动到极限,瞬间化作一片不稳定、剧烈闪烁、似乎随时要爆炸的惨绿色光幕!

哐当!嗤嗤嗤!

能量矛狠狠撞击在惨绿光幕上!光幕如同沸水般疯狂沸腾、扭曲变形!但终究是抵挡了那么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而就在这一瞬,“锈鹳号”那庞大的身躯完成了侧向偏转!

剧烈的爆炸冲击波席卷开来!无数燃烧的金属碎片、扭曲的线路管道如同暴风雨般向四周飞射!整个“锈鹳号”庞大的船体中部被彻底洞穿、撕裂!惨烈的殉爆火光冲天而起,映亮了半个夜空!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击在林七后背,将他连同沉重的冰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狠狠推去!

影煞眼中闪过一丝被蝼蚁拖延的冰冷怒意!对方竟然用一艘船的自爆来争取这零点几秒!

“——!!!”

没有“一”了!

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爆炸光芒和金属碎片风暴中,林七借着身后传来的庞大推力,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星港巨大合金闸门尚存的那道生命缝隙疯狂冲刺!他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光芒!他知道这是老库克用自己可能粉身碎骨换来的唯一机会!

二十米!十米!五米!

胜利在望!

然而,一道如同鬼魅的黑色身影,几乎是从爆炸的烈焰和烟尘中直接穿透而出!影煞!他以一种超越人类视觉捕捉的速度,后发先至!在林七距离闸门缝隙不到三米的地方,堵死了最后的路!

冰冷的、如同万年冰川的目光锁定林七!那双冰井里倒映着的,除了林七和他身后背负的巨大金属箱,还有林战最后搏杀的幻影!杀意凝成实质!

“留下……或者死!” 影煞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左手中那柄狭长乌沉的无光利刃如同毒蛇信子般探出,直刺林七颈侧!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同时,右手噬魂战斧带着撕裂灵魂的能量波动,划出一道死亡弧线,斩向林七背负冰棺的那根至关重要的承重链锁!双管齐下!断你生机!毁你牵挂!

绝杀!

死亡的阴影比空港的黑暗更加浓重!林七前冲的势能无法停止!眼看着那剧毒般的乌光就要洞穿咽喉!那能撕裂灵魂的战斧就要砍断冰棺的铁链!

就在这千钧一发!

“爹……”

一个微弱到如同叹息的、带着无尽依赖和恐惧的单音节词汇,似乎带着微弱的、源自血脉的同频振动,极其突兀地……如同冰面下微弱的气泡,从林七身后那巨大的金属箱中……传递出来。

声音几不可闻,却如同一颗落入绝对寂静湖面的石子!

嗡——!

林七胸前那沉寂了许久的神机玉,在这一声微弱呼唤传来的刹那,再次……猛地震颤了一下!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蓝紫色幽光瞬间透出衣襟!

而正举刃欲刺、举斧欲斩的影煞,动作诡异地……停顿了!

只有百分之一秒!

他冰井般的瞳孔深处,似乎因为那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呼唤声……确切地说,是因为那声音中蕴含的、直指灵魂深处的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本源悸动……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剧烈、足以撕裂他冰冷面具的——震惊与剧痛!

那并非来自林七!

而是来自那个被冰封的女孩!

那声“爹”……像一把无形的冰锥,毫无防备地狠狠凿穿了他修炼多年、早已冻结如铁石的幽冥之心!撬开了一道连他自己都以为被永恒冰封的缝隙!那瞬间的失神,是致命的!

零点零一秒的停顿!

对生与死的决断而言,就是永恒!

“给我——滚开!!!”

林七所有的意志、所有残存的生命力、所有积压在胸口的血仇与愤怒,在那一瞬间被神机玉的震颤和妹妹那微弱呼唤彻底点燃!他根本不去思考影煞的异常,只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唯一生机!他嘶吼着,身体在极致的压迫下本能地做出反应!

他并没有试图格挡影煞那柄刺来的短刃——他知道挡不住!

而是将身体内仅存的、被神机玉微光点燃的最后一丝狂暴力量,疯狂灌注进自己那条带着狰狞金属臂箍的左臂——那是他在地底临时找到、勉强固定在伤口之上、带有能量接口的特殊护臂(原型是某种重型机械的拆卸臂箍)!

带着金属臂箍的左手,用尽全部残存的力量,无视那可能刺入咽喉的短刃,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朝着影煞的胸口……拍了过去!

轰!

动作朴实无华!毫无章法!只有纯粹的、以命换命的反扑!

影煞确实能轻易刺穿林七的喉咙!

但林七带着金属臂箍和微弱蓝光加持的决绝一掌,也会在他失神的瞬间拍在他空门大开的胸口!

影煞的反应终究是顶级的!在短刃即将触碰到林七喉结皮肤的瞬间,他那超人的战斗本能强行压制住了内心的剧颤!他的身体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微小角度侧滑旋转!

刺!

乌沉的短刃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从林七左侧锁骨下方肋骨间隙狠狠捅了进去!透体而出!刃尖带出的热血溅了影煞一脸!

“呃啊——!!!”

剧痛让林七眼前一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但他的左手!那带着金属臂箍的亡命一掌!

啪!

没有击中影煞的胸膛!但还是重重地、结实无比地拍打在了影煞右肩与脖颈的连接处!沉闷的骨裂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响起!

嗡!!!

那蕴含在金属臂箍接口上的、极其微弱、几乎耗尽的神机玉残余蓝光,伴随着林七燃烧生命的意志,瞬间透过接触点传递了过去!

影煞如遭雷击!

那缕神机玉的幽光能量微不足道,但混合着林七近乎燃烧神魂的狂暴意志,以及影煞自身心神失守的巨大破绽!如同最细微的冰针扎入了万年玄冰最薄弱的一丝裂隙!

嗡——!

影煞体内强大而冰冷的幽冥源能如同平静冰湖被投入巨石!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对冲震荡!他面具下那张冰冷的嘴角猛地抽搐,瞬间涌出带着暗紫色光泽的血丝!噬魂战斧斩向冰棺锁链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甚至整个身体都被这一掌的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一步!

一步距离!对于那道巨大的合金闸门缝隙而言,就是生与死的天堑!

“走——!!”

林七借着拍中影煞的反冲之力,同时也被影煞刺穿身体的剧痛撕扯着,身体如同失控的陀螺,狠狠地摔滚着……滚进了那道正在缓缓关闭的合金闸门缝隙之中!他的背后,那个巨大的金属背箱在闸门上发出刺耳的摩擦与碰撞声响!但终究是……滑进了通道!

厚重的合金闸门在林七背后彻底合拢!沉重的撞击声隔绝了身后那炼狱般的世界!只留下几缕尚未凝固的血沫喷洒在冰冷的内侧金属大门上,如同绝望的花瓣。

“呃……” 林七重重摔在冰凉光滑的合金地板上,身下的血泊迅速扩大。眼前是高速通道中急速后退的刺眼警示灯光带来的光影拖拽。左胸下方那透体而出的短刃冰凉刺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濒死的窒息感。他感觉到生命正在以疯狂的速度从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流逝。

他艰难地抬起头。

通道尽头,一艘锈迹斑斑、连外壳都残缺斑驳、船体上还挂着没甩掉的“锈鹳号”燃烧碎片和扭曲金属管线的、如同刚从废墟里刨出来的破旧运输艇,静静地停靠在那里。只有舰桥位置一个拳头大小的紧急逃生舱口还敞开着,泄露出微弱的、不断闪烁的故障红光。老库克显然已经弹射逃生,丢下这艘连引擎都在冒着黑烟和火花的半残废艇。

“玥儿……” 林七的意识开始模糊,他颤抖着伸出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摸索到背箱侧面一处凹陷——那是冰棺观察窗的位置。指尖传来的依旧是刺骨的冰冷,但在那厚厚的冰层之下……掌心隔着金属壁传递来的微弱搏动……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微弱却坚韧。像风中残烛,但终究……还未熄灭。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那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摸索着从贴身破碎的衣襟内袋里,掏出了一枚闪烁着金属光泽、上面还印着半个暗红色血指印的……老旧录音笔。

这是他在残甲自爆的能量风暴中,意识模糊前死死攥在手心的东西。来自于父亲林战——在林家用血肉之躯挡下绝杀炮火前,最后的遗言。他一直没敢听。

但现在……也许是最后了……

颤抖的指尖按下了播放键。杂音中,一个带着沉重喘息、决绝无比、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量、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通过录音笔那劣质的喇叭,极其清晰地响彻在冰冷的船舱里:

“……记住!活下去!带她……找到‘神策府’!灰岩星的林家……只剩余烬!但你们……身上流着不屈服的血!让那尘封的号角……再次……” 滋滋滋—— 刺耳的电磁干扰噪音中断了最后的词语。

“哥……” 冰棺中,又一声微弱到如同幻觉的呼唤,似乎在回应那录音中的嘱托。是她的意识,还是冰魄源能凝聚成的微澜?林七已无力分辨。

活下去……带她找到神策府……

冰冷的泪水混着血污从他干裂的眼角滑落。那“锈鹳号”遗留破船的备用引擎发出了垂死挣扎般的呻吟,推进器喷口爆发出几朵病态的、随时会熄灭的微弱蓝焰,推动着这具裹挟着林家最后血脉与冰封希望的沉重残骸,摇摇晃晃地、如同醉汉般……挣脱了星港弹射轨道的束缚,一头扎进了灰岩星外层空间那冰冷、虚无、布满了致命辐射尘埃和未知威胁的……

亡命星途!

舰桥破损的观察窗外,庞大的灰岩星如同一颗巨大、布满暗红色疮疤的冰冷残骸,正飞速地、不可逆转地远离。在林七逐渐模糊的视野中迅速变成一个小点。舰船内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应急红灯疯狂闪烁,投射下如同血泪般的光斑。冰冷的仪器发出杂乱的故障警报。

林七的意识沉沉滑向黑暗的深渊。唯有那紧贴着金属背箱冰棺观察窗位置的手掌下,那微弱却执拗跳动的搏动,混合着录音笔里父亲嘶吼的尾音,在这艘伤痕累累、随时会解体在星海尘埃中的破船上空,无声回荡……

前方,是无尽的黑暗虚空与冰冷的死亡星辰,后方,是焚烧殆尽、仅余断壁残垣的故土与血仇。

稚子断刃,背负寒棺,踏上了这条以血铺就的不归星途。

林家于灰岩星的痕迹,终究只剩下风中飘零的余烬,与星海中漂泊的两个孤魂。

但余烬深处,那一点尚未熄灭的火种,却已悄然越过了命运的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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