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铁锈与温热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钻入陆琛的鼻腔。
他猫着腰,紧贴着废弃诊所的墙壁,从一个勉强能容身的破洞向外探查。
外面是一条被瓦砾与垃圾堵塞的狭窄通道。
昏暗天光下,一切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
他需要补给,更需要一条安全的逃生路线。
突然,两道迅猛的黑影从通道深处的阴影中窜出。
它们的外形扭曲,像是被剥了皮的野狗,腐烂的肌肉挂在骨架上,散发着浓郁的恶臭。
这是恐魔。
由流浪汉对“饥饿”与“疾病”的极致恐惧所凝聚成的怪物。
陆琛的心脏骤然抽紧。
他没有时间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抡起手中唯一的武器——一根半米长的生锈铁管。
恐魔的速度超乎想象,带着残影扑来。
铁管挥出的风声被它们的低吼轻易盖过。
陆-琛-的攻击落了空,反倒因为用力过猛而一个踉跄。
一只恐魔的利爪擦过他的手臂,带起一道火辣的血痕。
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咬紧牙关,横挥铁管,勉强逼退了另一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恐魔。
但这种抵抗只是徒劳。
他被两只怪物夹在中间,活动空间被压缩到极致,铁管的每一次挥舞都显得笨拙而无力。
险象环生。
就在他格挡住左边恐魔的扑咬时,右边那只抓住了这个致命的空隙。
黑影腾空而起,直扑他的喉咙。
一股腥臭到令人作呕的气流扑面而来,黏稠的涎液几乎要滴落在他脸上。
死亡的阴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笼罩下来。
陆琛的瞳孔缩成一个针尖。
他甚至能想象出利齿撕开皮肉,碾碎喉骨的触感。
他拼尽全力扭动身体,试图用肩膀去抵挡,可一切都太迟了。
“砰!”
一声清脆、利落,却又被刻意压制过的枪响,撕裂了这片死寂。
扑到他面前的恐魔,头颅如同一个被重锤砸烂的西瓜,应声炸裂。
滚烫的血液与秽物溅了陆琛一脸。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死里逃生的巨大冲击让他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砰!”
第二声枪响接踵而至。
另一只正准备再次扑击的恐魔,动作瞬间凝固,同样的弹孔出现在它的眉心。
它抽搐着倒下,身体像被泼了浓酸的蜡像,迅速消融成一滩冒着黑气的污秽。
从第一声枪响到第二只恐魔消散,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精准,高效,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艺术感。
陆琛大口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惊魂未定地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对面一栋坍塌了一半的建筑废墟上,一道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那是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沾满灰尘与暗色污渍的战术背心,身形精瘦,却透着一种猎豹般的矫健与力量感。
他手里端着一把步枪,枪口还装着一个粗大的消音器,难怪刚才的枪声沉闷而短促。
男人,沈骁,居高临下地扫了陆琛一眼。
那道视线冰冷得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像一把手术刀,将陆琛从头到脚剖析了一遍,然后便失去了兴趣。
他没有停留,从废墟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
他径直走向恐魔消散后留下的那滩污渍,没有理会还愣在原地的陆琛。
他用沾满尘土的军靴尖,在那滩污秽中轻轻拨弄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陆琛握着铁管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后怕与震撼。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
“谢……”
一个字刚出口,就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那个男人根本没在乎他。
沈骁确认完现场,便转过身,准备重新融入废墟的阴影,仿佛陆琛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不值得他投入任何注意力。
“等等!”
陆琛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个声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沙哑,破裂,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沈骁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半张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
“你……你是谁?”
陆琛往前挪了一步,脚下的瓦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能不能……带上我?”
沈骁终于完全转过身,正面看着他。
这一次,陆琛看清了他的脸。
很年轻,或许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属于年轻人的神采,只有一种长期在生死边缘徘徊后留下的麻木与警惕。
“带上你?”
沈骁开口了,嗓音有些低沉,像砂纸摩擦过金属。
“为什么?”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砸在陆琛心上。
“我……我会很有用的!”
陆琛急切地推销自己,他晃了晃手里的铁管,随即又觉得这个动作无比愚蠢。
“我会搜集物资,我会守夜,我什么都可以干!”
沈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你刚才差点死了。”
陆琛的脸瞬间涨红。
“那是因为我只有一根铁管!如果我也有枪……”
“给你枪,你会用?”
沈骁打断了他。
“你会校准,会保养,会计算风偏和弹道下坠?”
陆琛哑口无言。
沈骁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发问。
“你身上有多少卡路里的食物?多少毫升的干净水?有抗生素或者止血绷带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拳,打在陆琛的胸口。
他什么都没有。
“你什么都没有。”
沈骁替他回答了。
“你只是一个累赘,一个会发出声音吸引更多麻烦的累赘。”
“跟着我,你活不过今天晚上。”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陆琛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
他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遇到了秩序与力量的化身。
但他错了。
他遇到的,只是这个残酷世界最真实的法则。
没有价值,就等于死亡。
“我……”
陆琛还想争辩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骁不再看他,转身走到那滩最大的污秽前,蹲下身。
他从战术背心的一个口袋里取出一个镊子和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从那滩黏稠的液体中夹起了一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灰色结晶。
他将结晶放进瓶子,仔细密封好,然后收回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他看都没看陆琛,径直朝着废墟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坚决而孤高,很快就要被更多的阴影吞没。
不。
不能这样。
一个念头在陆琛脑中疯狂滋长。
如果让他就这么走了,自己唯一的下场,就是成为下一只恐魔的食物。
跟着他,或许会死。
留在这里,一定会死。
“我不会拖累你!”
陆琛再次大喊,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厉。
沈骁的背影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以前是医学生。”
陆琛孤注一掷地抛出自己最后的筹码。
“我认识大部分药品,我会处理伤口,我会缝合!比任何人都专业!”
这一次,沈骁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审视着陆琛。
那种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分析再次出现。
“缝合?”
“对!无菌操作,清创,打结,我都会!”
陆-琛-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一些。
沈骁沉默了片刻。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风穿过废墟的呜咽声。
“证明给我看。”
沈骁突然说道。
“什么?”
陆琛没反应过来。
沈骁抬起自己的左臂。
陆琛这才看到,他的左臂小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刚才为了占据制高点,在攀爬废墟时被什么锋利的金属划开的。
伤口很深,皮肉外翻,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周围的皮肤有些不正常的肿胀。
“我的医疗包里有针线和消毒剂。”
沈骁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是没有麻药。”
“现在,给我处理它。”
陆琛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在无影灯下的操作台和在这片充满腐臭与灰尘的废墟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但他没有退路。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沈骁将自己的背包扔在地上,拉开其中一个侧袋。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个军用急救包,一瓶碘伏,几卷绷带。
他把东西取出来,扔到陆琛脚边。
然后,他靠着一堵断墙坐下,将受伤的左臂伸了出来,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种全然的,不设防的姿态。
又或者说,是一种极致的自信。
他自信,就算在这种状态下,陆琛也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陆琛蹲下身,打开急救包的手指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消毒,清创,缝合。
脑海里,教科书上的步骤一遍遍闪过。
他用碘伏棉球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物。
沈骁的肌肉紧绷着,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穿针,引线。
当缝合针第一次刺入皮肉时,陆琛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僵硬。
但他没有停。
一针,两针。
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慢慢变得熟练起来。
这不是在拯救别人。
这是在拯救他自己。
每一针,都是他为自己争取多活一秒的筹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陆琛打下最后一个外科结,剪断缝合线时,他的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他用最后的绷带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好了。”
他轻声说。
沈骁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看了看手臂上那排虽然有些歪斜,但还算整齐的缝合线。
他没有评价好坏。
他只是站起身,将地上的背包重新甩到背上。
“跟上。”
他丢下两个字,便转身走进了废墟深处的黑暗。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丝毫的客套。
陆琛愣在原地,几秒后,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
他活下来了。
他抓起地上的铁管,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生怕慢了一步,那个冷酷的背影就会彻底消失。
他不知道这个叫沈骁的男人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跟着对方,未来会面对什么。
但至少现在,他有了一个目标,一个能让他在这片绝望废土上,再多喘息一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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