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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一颤,怯生生地抬了抬眼。
裴以垣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稍纵即逝。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别过头缓缓开口,字字如冰锥:“你刚补完鱼,一身腥臭,害我连字都写不下去,现在又要污了这些物什?”
我垂下眼,怔怔地收回手,又颓然松开:“对,对不起,我忘了。”
往日捕鱼回来,我总要打上几桶水,里里外外都搓洗干净了,他才准我靠近。
恰时门口传来马匹御辇的声响,车身雍容大气,奢华内敛。
这架马车甫一出现,便将我这土泥小屋衬得愈发寒碜破败。
珠帘轻响,柳盼儿提着霞纹襦裙下了车,扑到他怀里,举手投足间扬起一阵胭脂水粉的香气:“裴哥哥~我来接你回京啦~五年不见,我实在是想你想的紧~”
裴以垣眼底化成一滩柔和的水,抬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着实委屈你了。”
我有一瞬的呆愣,低头看了眼自己,心中泛起酸涩;我不自觉用宽大的袖子偷偷遮住麻裙上的补丁和水渍。
柳盼儿摸了摸裴以垣身上的布料,瞬间瞪大了杏眼:“裴哥哥怎的穿的这等劣质粗布?幸好我找京中的锈纺给哥哥赶制了一套常服。”
我无措地看着她将裴以垣身上的黑纹衣裳脱去,随手丢在地上。
今早刚下过下雨,地上泥泞不堪,我连着好几个月制出来的衣裳瞬间粘上泥泞,混着脏水。
我心底莫名泛起层层苦楚,这衣裳已是我典当了我娘留给我的首饰,买的镇上最好的布匹,也是平日里最拿的出手的一件。
我默默上前将这衣裳捡起,落寞地抱在怀里。
柳盼儿挥了挥手,随行的下人便呈上一件玄色云龙纹缂丝常服,透过日光,暗藏的金丝若隐若现,流光浮动。
我瞧了一眼,便知这常服是我攒五年银钱都买不下的款式。
我眼神暗了暗,哑声道:“夫君,我帮你换上吧。”
柳盼儿瞳孔震惊,羞愤地指了指我:“你娶妻了?还是这么个渔妇?!”
触及柳盼儿眼里打转的泪,他顿时方寸大乱,平日里沉稳的嗓音也染上了急切:“并未正式成婚。”
我心底一沉,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反驳,伸出的手狼狈收回。
“那就好。你一个渔妇,自然不懂宫中成婚的规矩,莫要肖想,折煞了我裴哥哥。”柳盼儿破滴为笑,转头教训起我来。
我抿了抿唇,眼底泛起层层水汽,着急上前地扯了扯裴以垣的袖子,求助地望向他,望他为我正名。
裴以垣却凝着眉,将我的手强硬掰开,方才还染上几分笑意的黑眸瞬间沉了下去:“别扯皱了这上等缂丝。”
我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人抽干,趔趄半步。
柳盼儿突然用帕子捂了捂口鼻,无辜问道:“裴哥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鱼腥味?比御膳房里丢掉的死鱼还臭嘞!”
我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半步,难堪地垂着头。
半晌,只听见头顶传来低沉冷冽的命令:“小鱼,还不快去洗干净?别到时弄脏了我的御辇。”
我眨了眨眼,压下眼底的酸涩,应了一声,兀自端着盆进了房间。
隔着薄薄的一层泥墙,我听见屋外裴以垣温声细语地哄着:“知你特意要来,我给你买了一碟荔雪糕,是南煌楼的招牌。”
“荔雪糕由荔枝而做,可是宫中的公主都吃不上的美味,我可是排了整整一早晨才买到。”
皂角汁淋在身上,用粗布用力地搓,搓的浑身通红刺痛,换洗三桶,才能彻底洗去一身鱼腥味。
可今日这粗布不知怎的,粗粝得紧,连着心里也搓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