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的下课铃声像是特赦令。苏聆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逃离身边那个无形的冰源。手腕却被林小雨一把抓住。
“聆聆！快走！去晚了抢不到好位置了！”林小雨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兴奋。
“去哪？”苏聆还有些心有余悸，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正慢条斯理收拾课本的萧烬。他似乎对她们的对话毫无兴趣。
“阶梯教室啊！”林小雨拽着她往外走，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激动，“张教授的讲座！讲唐代武周时期考古新发现的！听说这次出土的东西超级神秘，跟天象有关！你不是对那会儿的东西挺感兴趣的嘛？走走走！”
唐代…武周…天象…
这几个词像钥匙，瞬间打开了昨晚的记忆闸门。那块幽绿的琉璃瓦，父亲口中的“不干净”，还有幻视中那个站在巨大星台下的模糊身影…苏聆的心猛地一跳。口袋里的星髓石似乎也轻轻震动了一下，一股微弱的热流透进口袋，熨帖着紧绷的神经。
“好…好！”苏聆反手抓紧林小雨，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逃离萧烬的冰冷和靠近那些神秘的古物线索，两种迫切感交织在一起，推着她向前。
阶梯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历史系和考古系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学术性的期待。苏聆和林小雨在后排找了两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刚坐定，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灰色夹克、头发有些花白凌乱的老者走上了讲台。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正是历史系的张教授。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打开了投影仪。幕布上亮起一张高清照片。
嗡——
苏聆脑子里的噪音毫无预兆地尖啸起来！像无数根钢针同时扎进太阳穴！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眼前阵阵发黑。
“聆聆？你怎么了？”林小雨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
“没…没事…”苏聆咬着牙，强忍着眩晕，目光却死死盯住幕布。照片上，是一块巨大的、布满复杂纹路的黑色石碑。那些纹路像是某种扭曲的星图，又像是干涸龟裂的大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混乱感。正是这石碑的影像，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捅开了她脑海中的噪音之门，引发了剧烈的共鸣！
“同学们请看，”张教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学者特有的沉稳，“这是近期在洛阳宫城遗址明堂区域附近新出土的石碑残件，材质非常特殊，非金非石，初步判定为某种罕见的陨铁合金。”
他切换了一张幻灯片，是石碑纹路的特写放大图。“大家注意这些纹路。它们并非装饰，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融合了天文星象与地脉走势的复合铭文。这种风格，在目前已发现的唐代文物中绝无仅有。”张教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根据同时出土的、带有明确‘神功元年’（公元697年，武则天在位）纪年的琉璃瓦碎片，”张教授又切换了一张照片，正是那种熟悉的、带着幽绿光泽的瓦片！苏聆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以及石碑本身所处的位置和形制，我们初步推断，这块石碑，很可能与武周时期一次极其隐秘的、由司天台主持的‘禳星’或‘镇地’仪式有关！”
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张图片，是几片边缘焦黑、刻着扭曲小字的龟甲。“这些是在石碑附近发现的灼烧龟甲残片，上面的文字同样晦涩难懂，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符号，”张教授用激光笔在龟甲上圈出几个扭曲如蛇形、又似星辰的符号，“与这块石碑上的核心纹路，高度一致！这绝非巧合！”
苏聆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几个被圈出的符号。就在激光笔的红点落在上面的瞬间——
轰！
脑海中的噪音骤然炸开！不再是尖啸，而是化作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疯狂地冲刷着她的意识！暗红色的天空下，狂风卷起华丽的衣袂！一个身着繁复深色襦裙的身影跪在巨大的星图中央，双手高举，口中吟唱着古老而悲怆的调子！那调子…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抚平混乱的力量！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司天台官袍的颀长身影静静伫立，面容模糊在翻涌的暗红天光里，只有那沉静如渊、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穿透时空，直直刺向苏聆！
是那个女人！还有…那个酷似萧烬的身影！
“呃！”苏聆痛苦地蜷缩了一下，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来自时空彼岸的疯狂景象和震耳欲聋的悲鸣。
“聆聆！你到底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林小雨彻底慌了，声音里带着哭腔，“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不用…”苏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大口喘着气。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越过前排攒动的人头，死死盯住幕布上那几张图片——石碑、龟甲、扭曲的符号。就是它们！这些东西，像导火索，点燃了她脑中深埋的、属于那个时代和那个女人的混乱记忆！那种试图沟通天地、安抚狂暴力量的绝望和悲怆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张教授还在继续，他的声音透过苏聆脑中混乱的噪音传来，断断续续：“…龟甲上的记载极其零碎，充满了不祥的预兆…‘星坠如雨，地脉沸鸣’、‘九鼎虚位，河图蒙尘’…这很可能指向一次史书语焉不详的、由异常天象引发的大规模地质灾难…而这块石碑，以及那个神秘的仪式，很可能是当时人力对抗这场灾难的关键…”
九鼎…河图…苏聆捕捉到这两个词，心脏狂跳。父亲藏起来的那块琉璃瓦，会不会就来自明堂？和这块石碑有关？还有“地脉沸鸣”…这和她脑子里那些“弦音”…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讲座的后半段，苏聆几乎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张教授后面展示的其他文物图片没有引起她那么剧烈的反应，但脑子里残留的噪音和幻视的碎片依旧让她头痛欲裂，脸色苍白得吓人。林小雨担忧地一直握着她的手。
好不容易熬到讲座结束，人群开始涌动。苏聆像虚脱一样靠在椅背上，浑身无力。
“同学？这位同学？请等一下！”
一个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聆和林小雨回头，只见张教授拨开散场的人群，正快步向她们走来，厚厚的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落在苏聆身上。
苏聆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张教授走到她们面前，目光扫过林小雨，最终定格在苏聆苍白的脸上，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这位同学，我看你刚才…似乎对那块石碑和龟甲反应很大？身体很不舒服？”他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带着点关切，但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苏聆灵魂深处正在翻涌的混乱。
苏聆的指尖瞬间冰凉。他注意到了！他看到了她的异常！
“没…没有，张教授，”苏聆强自镇定，声音还有些发虚，“就是…就是有点闷，老毛病了。”
“哦？老毛病？”张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阶梯教室顶灯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味道：“我看你捂着头，像是很难受的样子？那些纹路…或者说，那些‘声音’，对你影响很大？”
苏聆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提到了“声音”！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旁边的林小雨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教授，又看看苏聆。
张教授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聆口袋里的星髓石，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脉动，像一颗小心脏在轻轻搏动。
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苏聆心中的恐惧迷雾。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上张教授探究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问：
“张教授…您相信…古代真的存在过…能沟通天地、平息灾厄的力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