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了一个马夫，对付你哥哥？”
纪湄音细嫩的皮肤一阵生疼。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的鄙夷，感受到泥水一点点随着他的手淌进脖颈，只觉得和前世求他助自己和离时一般，难堪到了极点。
“我做错了什么？”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再也忍不住质问他，“你要这样对我？”
这句话，似乎是前世的她在问。
问他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就为了逃避她的感情，将她余生困死在那样冰凉的府邸里。
崔晏看着纪湄音泛着泪光的眸子，和悲痛欲绝的神色，这才动作一顿，理智回笼了一些。
“音音，我……”他皱起眉头，心底一瞬间，竟然有股想要拥她入怀、替她抹去眼泪，温声诱哄的冲动。
这太荒唐了，今日他丢了大面子，全是因为她！
崔晏惊异自己内心的失控，更加恼怒地盯着纪湄音。
她那般没眼色，不为他这个兄长，反倒为那个招恨的马夫说话，还好意思哭？
没有哪家的小姐这般不知廉耻！
“你今日不该如此！”脑中千百思绪闪过，崔晏最后这般开口，“你是崔家小姐，你的身份得来不易，你要珍惜。”
纪湄音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
她看着崔晏身后，一片冬日未来得及褪去的枯叶缓缓打着圈落下，就像看到自己前世滚落台阶后，也这般凄楚地丧命一样。
“哥哥不必说了，”纪湄音用力拭去眼泪，“当年你救我回崔家，我愿结草衔环，更感念崔家多年抚育，可如今……”
她张了张嘴，最终下定了心：“我真后悔做你的妹妹啊，崔晏。”
一阵风过，崔晏愣住了。
树叶吹动摩挲的声响，正好盖过了纪湄音的后半句话。
如今什么？
他眉心狂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流逝。
“你刚才说什么？”崔晏又上前抓住纪湄音，撞进她通红的眼眶，心底突然闪过一丝茫然。
“孽障，你在对你妹妹做什么？退开！”
崔老夫人中气十足地在远处吼了一嗓子，随即便有丫鬟们飞快上前，将纪湄音从崔晏手中拉了出来。
“可怜见的，怎么成这样了？”崔老夫人看着纪湄音领口的污泥，和她楚楚可怜的哭脸，顿时心底一痛，想也不想就用手去拍崔晏的肩，“你这混球，自己染了脏不知道去洗，又沾染你妹妹干什么？”
她叫来婆子：“快将二姑娘领回去，好好梳洗，再从我房中切点参片，拿去含了静气。”
纪湄音神色平静地被婆子丫鬟领走了，崔晏还想伸手叫她，却被崔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今日到底怎么了？方才燕王不顾崔家挽留，拂袖而去！如今你又在这里欺负音音，怎么越发不沉稳了。”
崔晏垂头：“今日是我冲动了，祖母别气坏身子。”
崔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将来是要继承崔家的，别怪祖母待你严苛，今日之事，实在太难看了。”
崔晏也知道难看，得罪了燕王，那可是大事。
但他此时心底都是纪湄音对那马夫的维护，是她的泪眼，燕王之类的，明知严重，却就是提不到心头上来。
他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我先回院梳洗，晚些去祠堂领罪，祖母先回吧，来日我自去找燕王告罪。”
回到院内，崔晏洗掉臭泥，还在魔怔似的回想刚才没听见的半句话。
纪湄音到底说了什么？
他心中几团火乱窜，猛的一拍桌子，沉声叫来随从。
“去，找人盯着今日燕王府那个马夫，找机会将他收拾一顿，别闹大了。”
今日这口气，崔晏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不过一个马夫，他捏死他，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夜幕降下，灯影飘摇。
崔晏正在祠堂里跪着，随从急匆匆回来，耳语几句，他登时起身抓起披风，从小门秘密出了府。
此时离宵禁不到一刻，街上了无人影，但他手上有军营令牌，可以行走自如。
崔晏跟着随从拐到一处偏僻巷底，几名贼眉鼠眼的盲流正捂着个麻袋，见他来了，有些忌惮地低下头。
“爷，人在这了。”
随从谨慎地没暴露崔晏的名号。
盲流拉开麻袋一角，里头赫然出现了贾德的面孔。
“中了蒙汗药，如今死活不知，想怎么打都行。”盲流嬉笑一声，目光贪婪望向崔晏，“爷若心里头高兴，赏大伙儿几个吃酒钱，保准好好给爷打一顿这厮。”
崔晏沉着眼看那贾德，举起双手握拳转了转，身旁的随从立刻上前去散了几粒银子。
“行了，下去吧。”
他看出来了，今日崔晏要亲自动手出气。
盲流知道眼前人惹不得，捧着银子便作鸟兽散，漆黑的暗巷中，崔晏盯着躺在地上的贾德，缓缓勾起一个狠毒的笑。
“狗东西。”
他一脚踢向贾德，却在即将落脚的瞬间，看见原本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
一瞬间，崔晏只以为自己被这世上最锐利的鹰隼盯上，来自沙场的直觉令他汗毛倒竖，下意识要抽出身侧佩剑，却在下一瞬被狠狠撂倒在地。
“将军！”
随从惊呼一声，对上了一双在黑夜里燃着隐火的寒眸。
……
纪湄音躺在软榻里，嘴里含着崔老夫人屋里的参片，绿姜正为她的脖子擦药膏。
她肌肤生的细嫩，今日泥浆顺着流入领口，淹了一会儿功夫，锁骨处已经铺开了一层红痕，碰一下就生疼。
“大少爷也太下狠手了，”绿姜满眼心疼，“以前他但凡有什么，姑娘强撑着也要作陪，姑娘的腰伤，不就是以前睡床下脚踏落下的么，今日他却将您置于这般境地，实在狠心。”
纪湄音和缓地看着她，抿唇一笑：“没事，等我以后嫁了，再不必见他。”
她撑了撑自己的腰，以前但凡崔晏犯病，她就得作陪，王氏又提防她是女孩，只让她睡在脚踏上，和丫鬟似的。
等她嫁人，做了正头娘子，往后就不必受这般寄人篱下的苦了。
青蘅拿来一个温热的腰垫给纪湄音，她正舒舒服服地躺下，院外突然传来一道极其粗暴的敲门声。
“二姑娘、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