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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子时三刻,月光如银霜铺地,泠月身着素纱单衣,熟稔地穿过重重樱影。

她原以为寅时的演武场早已沉寂,不料刚走近回廊,便被凛冽的剑气刺透了夜雾。少年皇子的身影在月下翻腾如蛟,玄色劲装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着他绷紧的脊背,每一次挥剑都带起凌厉的破空声。

剑锋撕裂空气的铮鸣中,夹杂着铁锈味,原来他虎口崩裂的血早已染透缠腕的素麻,腕骨处月族银纹随着急促的呼吸明灭不休,如同困兽的瞳孔。

泠月隐在垂樱后,指尖掐进树皮。影宫的烛火彻夜未熄。

这些时日,朝臣们玄色官靴踏碎庭前落花的声响越来越密,连母后妆匣里那枚金丝嵌宝的香球,也换成了朴素的檀木镂空匣。泠月虽年幼,却已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宫灯课业的墨迹未干,泠月独自登上栖樱台。夜风掀起她素白的衣袂,猎猎如幡。她俯瞰整座城市,心事重重。

千镜湖倒悬着两轮明月,整座城池漂浮在虚实交错的流光里:琼华水道的玉舫载着熏醉的笙歌,夜樱市的琉璃灯笼下堆满异域奇珍,巡夜士兵的玄甲在桥索上折射出冷硬的碎光。更远处的水岸聚落,一点暖黄窗格里透出模糊的童谣声。

“为何……”她攥紧冰凉的汉白玉栏,指节泛白,“宁肯让哥哥的血染透演武场青砖,也不允我的剑锋饮尽仇寇之血?”

“公主!”云袖的声音自背后惊起,带着夜露的潮气,“更深风重,您眼看就要行及笄大礼了!可不要被风吹病了!”

泠月蓦然回首,侍女掌心托着的暖手炉散出杜若香,氤氲热气模糊了镜樱城虚幻的倒影。是啊,再过一月,那顶九凤衔珠冠便会落下,而她又能否像那凤凰一样展翅呢?

当泠月踏着绣满月轮暗纹的织锦长毯,步入星辉璀璨的典礼正殿时,满殿的私语与赞叹如同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瞬间归于一片屏息的寂静。

十二重鲛绡织就的礼服,仿佛承载着月华与星辉,从她稚嫩却已初显风华的肩头流泻而下。

薄如蝉翼的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只余下一双深邃的、流转着神秘紫韵的眼瞳,平静地迎向所有探究、好奇乃至敬畏的目光。

殿内宾客心中无不暗忖:这位出生时引动万樱逆季盛放的公主,深居简出多年,今日及笄,究竟是何等风采?

面前的高位上,梦泽皇后正以她那风华绝代的姿态静静地立着,宛如一株盛开的牡丹,等待着她的到来。她的身姿优雅,仪态万千。身旁的礼官拖着悠长的腔调,声音洪亮而庄重地念道:

“初加——弃童稚,明本初。”字字千钧,在空旷殿宇中回荡。

与此同时,青玉磬声清越悠扬,三声敲击,声声入耳,其音律如山中清泉,涤荡殿内尘埃,令空气弥漫神圣庄严之气。

皇后,她的母后,也是那梦泽国那位高权重的大祭司,缓步上前,步履轻盈而稳健,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心弦。

她执起一柄温润如水的犀角梳,梳身散发淡淡幽香,似蕴岁月温柔。动作轻柔细致,她缓缓解开象征垂髫的双鬟髻。乌亮长发似黑绸披散肩背,随风轻扬,流泻出未经雕琢的自然之美。

身着素白襦裙的巫祝,神情恭敬,奉上第一套礼服——素纱襦裙。

襦裙洁白如雪,轻柔如烟,裙裾间点缀未绽樱苞纹样,若隐若现,似在低语即将告别的童稚,暗喻少女步入新途。

泠月依古礼,面东而跪,行最庄重的稽首之礼。额头轻触冰冷冰纹砖,那清冷瞬间传遍全身,仿佛提醒此刻的神圣与庄重。

清冷之音在寂静大殿响起,带着远超年龄的沉稳:“父生母育,昊天罔极。”字字饱含对父母生养之恩的感念,如天般浩瀚无极的恩情在胸中激荡。

“二加——明德修容,志初显。”礼官宣读声中,六名身着庄严礼服的司仪,步履齐整,合力将一方巨大的青玉案抬至殿中。

青玉案古朴典雅,散发淡淡玉香,案上非寻常珍宝,而是三件意蕴深远的器物,静置无声,似在诉说着这位公主不为人知的轨迹。

一柄温润如玉的药杵,杵头犹带清苦药香,那气息是她频繁出入太医署,悬壶济世之心的无声见证。每一次研磨,皆是对生命的敬畏与关怀。

一把螺钿镶嵌的凤首琵琶,琴弦微光流转,仿佛残留指尖抚过的温度,象征她在习乐修心的岁月中,陶冶性灵,沉淀心性的点滴。

一枚色泽鲜亮的玄色剑穗,静卧锦垫之上,这隐秘物件,昭示她闺门典秀,熄灭的武艺之道。剑穗虽小,却承载曾经的汗水与坚持。

母后亲手为她绾起象征少女的双环髻,发间簪一支累丝银樱步摇,流苏垂落,光华内敛,婉约灵动。

随后,泠月更衣,换上象征明德修容的青玉色曲裾深衣,深衣色泽典雅,剪裁得体,将她衬得愈发端庄秀丽。

当她向作为正宾的姑母行拜礼时,步摇垂珠纹丝不动,仪态端方沉静,举手投足尽显皇家风范,引得满殿宾客眼中暗含赞赏,心中无不叹服这位公主的才德兼备。

“三加——承大礼,动山河。”礼乐声转为庄严肃穆,每个音符都诉说着此刻的神圣。当象征最高礼制的玄纁大袖礼服被郑重加身时,异变陡生!

殿内环绕的九百盏深海鲛脂宫灯,毫无预兆地“噗”一声同时自燃,幽蓝火焰静谧而神圣地跃动,将大殿映照如海底龙宫,光影在泠月华美礼服上流淌。

皇后,她的母后,双手捧起那顶象征无上尊荣的九凤衔珠冠,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诵出最深祝福:“金玉其相,砥砺其志,永固山河,福泽绵长!”字字饱含对女儿的期许与祝福,似将所有爱与希望倾注于这顶华冠。

就在那承载万千期许的华冠,稳稳落于泠月发髻顶端的刹那——“咚——!”一声宏大悠远、仿佛自九天落下的钟鸣,毫无征兆响彻云霄!钟声穿云裂石,宣告着公主的成人加冕。

殿外,千镜湖上所有幻光构筑的桥梁骤然通明,流光溢彩,如九天星河铺陈水面,璀璨夺目。

与此同时,镜樱城最高处城楼巨钟,竟无人撞击而自鸣九响!清澈恢弘的钟声涤荡全城,整座镜樱城笼罩于神圣静谧的湛蓝光晕之中,天地同贺。

“礼——成——!”礼官高亢悠长的唱喏穿透钟鸣余韵,回荡每个角落。泠月缓缓抬首,面纱后那双紫瞳精准迎上高台母后的目光。隔着珠帘与距离,她清晰看到母后眼中闪烁的欣慰而骄傲的泪光。

无需言语,母女二人在这天地同贺的瞬间,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所有期许、担忧、深沉爱意,都融于这无声的笑容里,时间凝滞,一切情感化为永恒。

太子珹月站在男宾席首位,看着妹妹光华万丈、与母后心意相通的这一幕,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温暖的弧度。

然而,这笑容只维持了一瞬便凝固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御座之侧,那个本应端坐着父皇的位置,此刻竟是空空如也!如此重要的时刻,父皇怎会缺席?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首,压低声音急问身后的凌昭:“父皇何在?如此盛典,泠月及笄之礼,父皇怎会不在?”

侍从立刻俯身,以极低的声音快速回禀:“殿下,边境刚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圣上……此刻正在影宫秘殿,紧急召见辰渊国远道而来的使臣。”

“辰渊国使臣……影宫……” 珹月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的光芒瞬间变得幽深晦暗,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殿内华光依旧,钟声余韵犹存,但一股冰冷的暗流,已悄然渗入这盛大典礼的华美表象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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