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传唤声,推门进来的,是从小就跟在玄祁身边的内侍。
星参(shen)。
其模样极其阴柔美丽,眉宇间尽是削骨之工,面容如瓷肌般细致,眼窝深邃,腰肢细长,步履轻盈如猫。
红衣玉带,从外面进来,带着一丝丝凉气。
“殿下,奴这就吩咐人去。”
“…等等。”玄祁忽然改了主意。
“还是再等等,到时候由你亲自去。”
他的脸庞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星参目光从下往上抬起,双手接住那枚扳指。
“是,奴一定会把它交到郁小姐手中。”
玄祁闻言没有接话,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
只是盯着那道诏书看。
星参守在一旁,静静的陪伴着。
夜色浓稠,狂风卷积着落叶,呼啸而过,拍打着窗户。
烛火晃了晃,星参默默上前,剪了段烛芯。
这一晚,皇宫里灯火通明。
等到天色微微亮起时,王府的大门被敲响了。
武帝贴身内侍官前来报丧。
“陛下驾崩!
请太子殿下更衣入宫,陛下还有遗诏宣布!”
其实,武帝已经为玄祁即位做了最周全的安排。
玄祁一时也不愿再去想,父皇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反正罪孽已经铸成,他只有建立自己的功业,才能抹去这一身的罪孽。
也只有把罪孽变成权势,才能永远抹去罪孽。
“殿下……”
“你现在可以叫陛下了。”
玄祁看向星参,语气很轻,可却已经有了天子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
从王府到皇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武帝虽驾崩突然,但宫中一切井然有序。
百官到位。
宗亲见证。
就在武帝棺灵前,宣读遗诏,内容有三。
一是二皇子正位东宫,即刻登基。
二是任命大司马玄真,上军大将军玄礼,御史大夫陈群,尚书右仆射罗定冶,为四大辅臣。
三则是公布了对罗家父子三人的赏罚安排。
原本还在自得傲慢的玄真一听罗定冶居然被封侯,领兵五千,还和自己一样成为了辅政大臣,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就连罗定冶的两个儿子也被任命入朝为官了。
他的儿子都还是白身呢!
在玄真看来,陈群娶了他的堂妹,虽然堂妹的女儿嫁到了罗家,但陈群不过一介腐儒,脾性软弱,谅他也不敢和他们作对。
四大辅臣宗亲占二,陈群不算,那么唯一能和他们做对的就是罗定冶。
若是武帝还在,玄真肯定当即就要站出来反驳阻止这样的任命。
可现在武帝已经驾崩。
若非还有后面的惩罚,罗定冶被革职在家,而罗家父子几人现在都还没有回到洛阳,他恐怕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不过………
“启禀陛下,先帝出殡,是否应该召回各州郡的太守县令等人,回洛阳送葬?”
玄真不甘心,想要利用龙驭宾天这个机会,换掉之前新政派出去的官员,然后全部替换成自己人。
在他看来,当今天子年轻,武帝在时,这件事不好办,但现在……
他们可都是天子的叔伯辈的,又是辅政大臣,更何况为先帝奔丧合情合理。
天子没理由拒绝。
此时的百官也各有心思,但大多都还在试探或观望。
而玄祁跪在棺前,黑金长袍,玄色大氅,生生压住了往日里的病弱。
“启禀陛下,臣以为不妥,武帝曾有旨,国丧之期,各地文武百官不得擅离职守,可做今日参照。”
谁也没想到,最先站出来反对大司马的会是区区典农中郎将,郭奉芝。
不过想到当初被先帝指给当今陛下的郭家女,倒也不难理解了。
有一就有二。
大鸿胪楚雄也表明了立场。
毕竟他的女儿是王府侧妃。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少府潘石屹战战兢兢的紧随其后,他虽然害怕大司马,但是他的女儿可生下了王府里的长子。
武帝不长寿,新帝看起来也病弱,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虽是这般想着,可是当玄真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时,不少人还是心有戚戚。
“陛下,今非昔比,那时候正值战乱,不奔丧也就罢了。
可是现如今我北周境内太平,东虞和西梁反目,自顾不暇,若不奔丧,纲常何在?
岂不让贻笑东虞和西梁?”
玄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玄祁闭了闭眼,下意识转动手中扳指,却发现指间空无一物。
“大司马所言在理,司徒公以为呢?
你深受父皇信任,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此话一出,郁迟和郁临渊的目光瞬间同时看向了父亲(祖父)。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突然把话抛给父亲(祖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身为三公之一的郁嘉,虽然年事已高,但在朝中仍然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毕竟他可是主掌四方民事户籍,以及各地官员的考核与监督。
“陛下抬举,老臣只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只有一些拙见罢了!”
“但说无妨,朕要学父皇,从容纳谏。”
玄祁就好像很看重郁嘉的建议一样,这让玄真更加不满。
郁老头子又不是辅政大臣,况且郁家和罗家将会结为姻亲。
难道陛下当真更看重罗定冶那个老狐狸吗?
“既然如此,那老臣就说说老臣的看法。”
郁嘉发现他有些看不透这位年轻的天子了。
“老臣以为,东虞和西梁虽然刚退兵不久,且看似反目,但一旦有共同的目的,和足够大的利益。
他们必定会再次合作,趁着奔丧乱我北周根基。”
郁嘉话音落下,身为太尉且是四殿下岳父的蒋丞居然一反常态的开口附和了。
甚至矛头直指玄真。
“老臣附议,各地官员入洛阳奔丧,会荒废政事,且大司马执意让百官奔京,究竟是哭灵先帝呢?
还是要针砭官员?”
“你……你简直是胡言乱语!”被说中了心事的玄真气的跳脚。
“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宣平侯的身子难道已经康复了?”
众所周知,蒋丞是玄佑的岳父,当初一力支持四殿下。
但如今登基的是二殿下,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通过刚刚那一场戏,蒋丞也揣测出了几分新帝的心思,虽然他也不想直接和宗亲对上,但是如果不这样,恐怕更没活路。
而此刻玄真故意提到玄佑,蒋丞那是一阵心惊胆战。
他怕,怕新帝会斩草除根。
“陛下,臣绝无他念。”
“哼!人心隔肚皮,谁不知道你是宣平侯的好岳父……”
“好了!你们吵到父皇了!
此事容后再议。”
玄祁冷然开口,打断了玄真的话。
一双丹凤眼扫过在场诸人,气氛瞬间静默,某一瞬间,众人还以为看见了武帝。
“都先回去吧!”
“臣等告退。”
百官离去,玄祁跪着的膝盖有些发木。
他直接坐下,看着灵柩,掏了掏衣袖,里面空荡荡的。
星参察言观色,及时递过来一颗糖。
玄祁含进嘴里,嚼碎。
“去拿笔墨纸砚来,朕要颁布朕登基以来的第一道圣旨。”
不是封后,不是封王。
原本的历史在此刻发生了急转弯,一道封妃圣旨,连同那枚玉扳指一起,被送到了郁府。
君夺臣妻,孝期纳妃,史官的手都在发抖。
这…能如实记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