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沈青梨错愕轻呼。
魏旻却仍是一贯的严肃神色,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他动作利落地掰开蟹壳,将蟹肉完整地取出,放在她的碗中,“吃吧。”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蟹黄溅出。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万姨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王氏看了眼这边的情形,也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沈青梨一眼。从前瞧着这位表姑娘不显山不露水的,今日一打扮,当真是有几分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的姿色,难道大郎看上她了?王氏本来就为长子的婚事发愁不已,若是长子真的看上这沈青梨,倒也不介意替长子收入房中,抬个姨娘。
心里有了主意,王氏轻咳一声:“今日月色正好,该赏月了。”
她的话适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转向天空那轮明月。
沈青梨低头看着碗中的蟹肉,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上首不苟言笑的大郎君,心里暗暗道了一声谢谢。她轻轻夹起一块送入口中,鲜美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
只是不等她细细品味,对座的万姨娘又开了口,“这螃蟹可是今年最肥美的,就这样糟蹋了。”
沈青梨一怔,不知她又哪里做错了。
万姨娘倨傲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吃螃蟹都不知道蘸醋,白瞎了大郎君替你剥蟹的一番心意……”
沈青梨哑然,这……蘸不蘸醋,关她何事?她就不爱吃醋不行吗?
“万姨娘说笑了,”一旁琼姿花貌的二姑娘温柔地开口,“青梨表姐初来乍到,想必还不太习惯。”
她话锋一转,“不过这螃蟹确实金贵,要是不会吃,岂不是浪费了厨房的心意?”
万姨娘得到暗示,立刻接话:“可不是么?府上规矩大,吃个螃蟹都要讲究。不像有些人家,想必连这等讲究都没见过。”
坐在主位的大郎君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却见二郎君魏奚已经放下筷子:“万姨娘说得对,剥螃蟹确实要讲究手法,但吃螃蟹这事,还是看个人口味,或许沈家表妹不爱吃醋?”
沈青梨听到这话,一时觉得二郎君简直就是知音。对啊,谁规定吃螃蟹一定要醋。
她抬头看向二郎君魏奚,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魏奚温和一笑:“表妹尽管照着自己喜欢的方式吃吧,莫要拘谨。”
沈青梨心下愈发感激,笑着颔首:“嗯。”
魏缜坐在一旁,看着沈青梨和魏奚眉眼含笑的模样,目露不悦。他冷不丁开口:“二哥何必费心?有些人天生就是上不了台面,教了也是白教。”
沈青梨手上的动作一顿,脸色微白,手中的银筷也轻轻颤抖。魏缜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她的心口。她强忍着泪意,却不敢抬头与任何人对视。
“四弟说笑了。”魏奚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每个人都有学习的过程。青梨妹妹初来乍到,自然需要时间适应。”
万姨娘却不依不饶:“只是有些人生来就是粗鄙,怕是再怎么学也学不会。”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沈青梨一眼。
王氏轻轻抿了一口茶,不言不语。
沈青梨感觉喉咙发紧,眼眶微热。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尴尬,可偏偏连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这时,大郎君冷冷地扫了万姨娘一眼:“食不言,寝不语,专心用膳。”
万姨娘被这一眼瞪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但眼中的轻蔑之色却丝毫未减。
魏缜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箸,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讥讽。
眼前的螃蟹早已失去了诱人的香气,沈青梨只觉得每一口都如同嚼蜡,却又不得不强撑着吃下去。
宴席终于在一片沉默中结束。
沈青梨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告退,却在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花瓶。花瓶摇摇欲坠,所幸被她及时扶住。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魏缜冷笑一声,“就这样还想在府里装大家闺秀?”
沈青梨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她知道她之前的坚决拒绝,就已经彻底得罪了魏缜。却没想到,他会接二连三这般给她难堪。
就在她心中愤懑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青梨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她回头,看见二郎君魏奚正含笑看着她,那目光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让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落泪。
“多谢二郎君。”她轻声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二郎君微微点头,他知道,这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一幕落在魏缜眼中,更是添了几分不快。他攥紧手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二哥倒是很照顾这位表妹,只是……”
他的目光在沈青梨身上扫过,“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劝二哥还是别白费心思。”
沈青梨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
魏奚皱眉,看向魏缜:“四弟,你醉了就早些回去休息。”
说罢,上前一步,对沈青梨颔首:“表妹,走吧。”
沈青梨此刻只想尽快逃离这尴尬的场面,也顾不上身后那道虎视眈眈的灼热目光,忙低着头和魏奚一道离开水榭。
走出一段路,好歹看不到那目光,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四弟今日失言,表妹莫要放在心上。”魏奚轻声道,“他这人喝了酒,就爱说浑话,改明儿我会教训他。”
暖风拂过,带起沈青梨鬓边的青丝,她抬眸看向魏奚,月光下那张清秀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绯红:“多谢二郎君。”
魏奚微微一笑,并未多说。
一直将沈青梨送到内外院门处,魏奚止步,“去吧。”
沈青梨朝他福了福身子,带着梧桐一道回了她偏僻的小院里。
梧桐感叹:“二郎君真是个好人。”
沈青梨点点头,又道:“大郎君也很宽厚。”虽然总是板着一张面孔,不怎么说话,却是细心如发。
如今府中三位嫡出的郎君,她都见过了。相比于那两位哥哥,四郎君魏缜还真是恶劣孟浪。
沈青梨心下叹息,不知自己运气如何那样糟糕,入府第一天就和那个恶劣登徒子扯上关系,好在如今已经撕破脸,日后再见到,尽量避开走吧。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寝屋中。
沈青梨刚沐浴完毕,发丝还带着些许湿润,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远处传来几声蝉鸣,更衬得院落寂静。
她轻轻叹了口气,想起远在天边的兄长,也不知兄长现在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思绪飘远时,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
沈青梨惊慌挣扎,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是魏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