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不得对皇上无礼！”
一旁的蓝菀立即上前，表情严肃地冲着李姝元训斥道。
说完，就又忙着向张德茂赔不是，“张公公，三小姐从小流落在外，她没读过书，不懂规矩，所以才会对皇上出言不逊，还望公公莫要跟她计较。”
张德茂却没理会她这话。
心中暗暗摇头。
贵妃一病重，身边的奴才就失了规矩。
三小姐如何，得皇上说了算，岂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以置喙的？
“呵呵，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先告辞了。”
等人走远。
“蓝菀姐姐，谁告诉你，我没读过书？”
李姝元这才扭头看向蓝菀，问了一句。
“三小姐自小流落在外，居然还读过书吗？”
蓝菀装作一脸愕然的模样，“奴婢不曾听娘娘说过，江夫人也没有提起……奴婢实在不知……”
“不知道就可以乱说吗？”
李姝元直接回怼了一句。
入宫后，她故意表现得胆怯软弱，但这一刻，却像是浑身突然长满了刺。
蓝菀皱眉打量她。
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位三小姐。
之前像锯嘴葫芦一样，在皇上面前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现在倒在自己跟前耍起威风了？
李姝元则接着道：“你在姐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连‘不知道的事不能乱说’的道理也不懂？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一颗软柿子，可以随意在旁人面前，以下犯上地出言训斥？”
蓝菀被贬损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三小姐，奴婢只是提醒您注意宫里的规矩！
“免得您得罪皇上，死路一条！”
她不服气地反驳道。
“我不需要你教我宫里的规矩。”
李姝元仍是不客气地回怼，“该教的，入宫之前，我母亲已经都教过了。
“该怎么做事，怎么说话，我心中有数。
“不需要你一个奴才，自以为是地评断我的对错！
“姐姐一直说，要把你和紫玉留给我。
“那今日你就记住了——身为奴才，尤其是做我身边的奴才，该遵守的其中一个本分，就是不得质疑主子的言行！”
此时，蓝菀被怼得心口一股火气直往上蹿。
正欲再说什么。
紫玉却连忙拉住了她。
蓝菀只得暂且忍住。
李姝元又深深瞥了她一眼，才转身进了内殿。
她一走，紫玉立即有些着急地道：“蓝菀！你方才怎能那样训斥三小姐！她是主子！我们只是奴才！”
蓝菀甩开紫玉的手，皱眉怒道：
“我实在受不了她如此愚蠢！
“昨日娘娘特意安排她在御花园偶遇皇上，她不但把握不住机会，赢得皇上的喜爱，反而还惹得皇上龙心不悦，直接丢下她走了！
“今日她还敢出言得罪皇上……
“还说什么我们以后是她身边的奴才！
“难道你还真的，要留在她这种蠢货身边做奴才？”
紫玉听得一脸震惊。
“蓝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听娘娘的话了？”
“娘娘的话我自然听，可我受不了三小姐这样的蠢人！”
两个宫女争执起来。
李姝元站在帘后听着，一向温软可欺的脸庞上，现出一抹讥诮之色。
她入宫后，因为震惊，因为伤心，因为害怕……
整天夹着尾巴做人。
倒是叫这些当奴才的，以为可以爬到她头上去了！
不过，从蓝菀今日的一言一行，她也基本可以断定。
背叛贵妃、暗中给贵妃下毒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此时，紫玉似是拉着蓝菀到了外面。
李姝元懒得再跟过去听她们说什么，提步入了寝殿。
一进去，就见贵妃竟然醒了！
“姐姐！”
她脸上一喜，连忙上前。
然而接着就见，贵妃原本苍白虚弱的脸，此刻竟是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一扫病容，像是一夜之间，突然疾病全消……
这是回光返照之相！
想到贵妃大限可能就是今日了，她手里帕子不由捏紧。
“姐姐……你的身体，可觉得好些了？”
李姝元不知怎的，明明这个姐姐才见了没几日，这会儿竟叫她心中难过。
“好多了。”
贵妃自己坐起了身，朝李姝元伸出了手。
她消瘦的脸颊上，堆起一抹温柔的笑，问：“御花园好玩吗？”
李姝元心头一震。
意识到贵妃问的，是昨日的事。
她昏迷了几乎一天一夜，却并不知道时间的流转，还以为此刻还停留在昨日……
那她可还记得淑妃来过？
“好玩。”
李姝元连忙语气乖顺地答道，“御花园是我见过的，最富丽堂皇的花园，有许多我不认识的名贵的花。”
贵妃满眼欣慰的地望着自己的妹妹。
“你喜欢的话，明日还叫蓝菀带你过去。”
李姝元听着她这话里的宠溺之意，心头忍不住泛起酸涩。
就算她是假的，可贵妃待她的姐妹之情，却是真的……
“姐姐饿不饿？渴不渴？可要吃些东西？”
李姝元也多了几分真心，忙关切地问道。
贵妃摇了摇头。
“不用。”
她说，“我还有很多宫里的事情，没有告诉你，你已经见过淑妃了……”
说到淑妃，她怔了怔，似乎想起来昨日之事，脸色又一下变得刷白，并猛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姝元连忙为她顺气，又喂她喝了水。
待止住咳嗽，贵妃再抬起头。
那双经历过太多悲欢离合的沧桑眼眸，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昔睥睨六宫的神采。
“元儿，姐姐怎么看不见你了？”
只听她有些疑惑地问，“不是还未到晌午吗？怎么天突然就黑了？”
“姐姐……”
李姝元一怔，而后突地泣不成声！
贵妃则忽然明白，自己时辰已到。
她闭了闭眼睛。
喟叹一声——“都是命。”
“不，这不是命！这是有人害你！”
穿越后，李姝元最恨人要认命。
她若认命，如今早就是一堆尸骨了。
此时就有些激愤地说，“姐姐，你可知道，自己早已中毒？”
一句话，说得贵妃瞬间睁开了眼睛。
李姝元看着她那双变得空洞的眼睛，将自己如何发现她中毒，以及对蓝菀的怀疑，一一道出。
贵妃认真地听着，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身边信任之人的背叛，无疑也是一种深重的打击。
但这与她经历的丧子之痛、爱人离心相比，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了。
“我，知道了。”
此时，她拉着李姝元的手，微微颤抖着收紧，“原以为我还有一些时日，可以慢慢为你安排好一切，没想到，淑妃她……咳咳咳！”
贵妃说着，又咳出一堆乌黑的血。
李姝元眼泪控制不住地掉出来。
待为她清理好血污，贵妃也缓好了气，才又紧紧抓住她的手，竭力说道：
“元儿，莫怕，姐姐还有一口气在，这一口气咽下去之前，姐姐会安排好一切的。
“现在……
“现在，你且听姐姐与你说……
“姐姐之所以能压过皇后，执掌后宫多年，是因为姐姐懂得利用皇上！
“在这宫里，你唯独要守好自己的心，不能爱上皇上，否则，那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姝元认真听着贵妃的话。
在贵妃的讲述中，她眼中关于郑公子的记忆越来越遥远模糊，皇上那冷酷无情的影像，则越来越清晰……
不久后。
紫玉回来，发现贵妃的眼睛都瞎了，顿时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哭声。
蓝菀也眸中含泪，看起来当真痛不欲生。
李姝元发红的眼眸瞧她一瞬，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
御书房中。
秦政打发走那些难缠的朝臣，坐在长案前批阅折子。
张德茂这时候进来。
他将翊坤宫中的情形，一一告知。
得知李姝元哭着质问他不念旧情时，秦政气得陡然重重摔了手中的毛笔。
张德茂吓得浑身一颤。
同时心中一惊。
皇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何至于因为一个贵妃的妹妹、说出口的几句不懂事的话，给气成这样？
“皇上，可要请那位三小姐过来向您请罪……”他试探地问了句。
“滚出去！”
秦政当即厉眸瞥他一眼，冷声斥道。
“奴才遵旨！”
张德茂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了答案。
赶紧识趣地“滚”了。
秦政坐在那里，盯着面前的折子，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好半晌，才平复好情绪。
从笔架上又拿了支笔。
刚蘸好墨汁，打算接着批阅折子。
“皇上！不好了！”
外头，张德茂却又慌慌张张地进来，“贵妃娘娘她、她怕是要不行了！”
帝王手中的毛笔一顿。
墨汁滴落，晕出难看的黑点。
秦政垂眸看了眼。
他如同雕像，静了许久，才将毛笔在笔架上端正地放好，而后起身。
翊坤宫中，温皇后、陈妃等妃嫔都已经到了，唯独不见昨日还嚣张挑衅的淑妃身影。
此时，妃嫔们瞧见帝王来，忙侧身让出位置。
秦政径直入了最里面的寝殿。
一眼就瞧见那个女子，仍是穿着昨日在御花园碰见时，那身鲜亮柔丽的粉衣，侧身坐在床边，神情悲戚难过，不时抬手抹掉眼泪。
此时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扭头看过来。
只见她一双含泪的眸子红红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然而她看着她，又立即有些生气地别过脸。
秦政顿了顿。
他快步走到贵妃床前：“朕已经下令，将淑妃禁足三月，罚俸一年。”
这话，不知是对贵妃说的，还是对她说的。
李姝元闻言，仍旧沉默不理。
直到贵妃轻碰了下她的手，她才起身行礼，有些敷衍地低低说了句“给皇上请安”，鼻音听着有些重。
“起来吧。”
秦政应了声，虚扶了她一把。
李姝元却犹如受惊的鸟雀一般，赶紧起身后退，走到另一边站好。
秦政握了握空掉的手。
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到她方才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声贵妃的闺名：“阿音。”
贵妃听见男人沉冷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来。
“皇上……”
她干枯衰败的容颜上，现出一抹虚弱的笑， “臣妾，要不行了。”
“朕让太医给你好好医治，一定能治好你。”
秦政口中说着毫无用处的安慰的话。
贵妃缓慢摇了摇头。
“皇上，臣妾唯一挂心……便是三妹。”
她艰难地说着，悲伤的泪光，在眸中星点浮动，“臣妾将，三妹的余生……托付给皇上了……恳请皇上能……能替臣妾，照顾好三妹……”
秦政盯着她空洞的眼睛。
李姝音是贵妃，是妾。
他们之间，没有夫妻的名分，却有着少时起就积累的情分，对彼此的想法，都十分的了解。
他为何不肯给李姝元诏书，贵妃心里清楚。
所以，她在用这种法子，用她的死，逼着他做自己还未达成目的的事。
这一刻，身为帝王的秦政，对于贵妃，心中是有着几分恼怒和不喜的。
可他不能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发脾气。
好一会儿，才听他终于沉着声，冷冷说道：
“朕答应你。”
他当即吩咐道，“张德茂，即刻命礼部的人准备诏书。
“册封贵妃亲妹李姝元为贵人。
“另，赐封号，安。”
秦政向贵妃许诺，“朕，会护她平安。贵妃可放心了？”
“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贵妃脸上祥和地一笑，就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像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再与帝王说了一般。
秦政也好似并不在意。
动作轻柔地为她盖好身上的薄被。
“永定侯和夫人已经在来的路上，贵妃，你好生歇着，与他们再见最后一面吧！”
秦政说完，竟是就此离开翊坤宫。
皇后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一刻钟后，贵妃终于等来了父母和幼弟。
永定侯早年在战场上受伤，断了一条腿，今日是被人背进宫的。
一家人团聚。
没多久。
只听寝殿里侯夫人江氏一声凄厉的哭喊：“贵妃——”
空气一时静了。
皇后及一众妃嫔们，仍是待在外殿。
这时候，不知是谁，突然轻飘飘地道了句：
“……总算死了。”
……
贵妃的丧事，帝王辍朝五日，以皇后的礼制办理。
等一切终于结束，李姝元就病了一场。
这期间，又是跪，又是哭。
还得安抚悲痛欲绝的永定侯夫妇，照看幼弟……
她过去几次逃亡，都没吃过这样的苦。
加上如今身子大不如从前那般结实康健，如此一连几日下来，便没能受得住。
帝王得知后，派了太医来给她诊治。
他本人则未再踏入翊坤宫一步。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
夜里，李姝元口渴，昏沉沉醒来。
叫了两声绿悠，却无人答应。
另一个贴身宫女翠珠也不见人影。
她只得自己起身倒水。
刚拎起水壶，忽地听到外头有人说话。
“蓝菀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可愿来本宫身边？”
“多谢娘娘看重，可贵妃娘娘的遗旨，是要奴婢和娘娘您，一同好生辅佐安贵人……”
“她都死了，若还听她的，本宫岂不是傻子？至于那个安贵人，皇上摆明了不喜欢她，还有她那懦弱无能的性子……你当真以为，她这样的，能爬到我头上去？要知道，后宫之中，皇上近来最喜欢的，是我。”
李姝元认出这声音。
是宋嫔。
贵妃一死，她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挖墙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