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峤那句“带家人沾沾光”的请求,像一句魔咒,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
我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因为强忍着不适而微微抽搐。
周围的同事们也都不说话了,气氛尴尬得能滴出水来。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沉重而急促。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领头的部门经理,人称“老葛”,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有些稀疏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终于打破了沉默。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挂着一贯的圆滑笑容,开口打起了圆场。
“哎呀,张峤,你这可真是赶巧了啊!好事成双,冯灚转正,你过生日,双喜临门嘛!”
老葛不愧是老江湖,一句话就把两件不相干的事强行捆绑,试图淡化其中的不合理性。
他转过头,又冲我挤了挤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示意味。
“冯灚,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多双筷子的事儿,别那么小气嘛!赶紧的,前面就是饭店了,进去再说。”
随后他走到我身边,拍拍我肩膀:“到时我叫财务帮你报销部分,作为集体活动经费支出。放心!”
他的话,像一道圣旨,彻底堵死了我拒绝的可能。
在职场,挑战领导的决定,尤其是这种无关痛痒的“面子工程”,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我所有的挣扎和考量,在老葛轻描淡写的“别那么小气”面前,瞬间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把到了嘴边的拒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奈的苦笑。
“行吧,张哥,既然是生日,那必须一起。”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那份言不由衷。
张峤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那张本就不算英俊的脸,此刻因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
“好兄弟!讲义气!我就知道灚弟你够意思!”
他松开搭在我肩上的手,转而重重地拍了两下我的后背,差点把我拍个趔趄。
他身后的家人,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一个身材微胖、妆容精致的女人,应该是他老婆,林婧。
她对着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还有两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穿着崭新的运动服,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群“陌生人”。
以及一个头发花白、背着手的老太太,神情严肃,看不出喜怒,想必就是张峤的母亲。
一行五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加入了我们原本十人的庆功宴。
我们重新整队,朝着“蜀香门第”走去。
我的脚步异常沉重,像是拖着一个看不见的铅球。
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憋屈。
我就像一个被推上舞台的小丑,被迫表演着一场不属于我的戏码。
进了饭店大厅,我强打精神,找到领班,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情况。
领班是个年轻姑娘,姓苏,叫苏青青,人很漂亮,也很专业。
她看到我们浩浩荡荡一群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查了查预订记录,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揽月’包间是按十人标准设计的,现在要坐十五个人,恐怕会很拥挤,而且……”
她指了指我们的预订信息,“冯先生,您点的菜品是按十人份准备的,现在人数增加了一半,菜品可能不太够。”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果然,问题来了。
张峤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道。
“嗨,没事没事!不够再加呗!苏经理,给我们加两张凳子,再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都上一遍!今天我生日,我兄弟请客,必须吃好喝好!”
他说着,还特意强调了一句“我兄弟请客”,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也包括我,这笔额外的开销理应由我来承担。
苏青青看看我,又看看张峤,有些不知所措。
老葛这时又站了出来,他拍了拍苏青青的肩膀,笑道。
“小姑娘,放心。冯灚今天高兴,多发点奖金,不在乎这点钱。你先带我们进去,点菜的事,让他来就行。”
他又把难题抛回给了我。
我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苏晴说。
“麻烦你了,苏经理,就按张哥说的办吧。”
苏青青无奈地叹了口气,领着我们往包间走去。
包间里,一张巨大的圆形餐桌几乎占满了所有空间。
原本十个人围着坐,尚且宽松。
现在硬要塞进十五个人,立马就显得捉襟见肘。
那两个孩子像两只精力旺盛的猴子,一进门就开始追逐打闹。
张峤的母亲则拉着脸,挑剔地扫视着包间里的陈设,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大概是嫌弃这里不够高档。
林婧则指挥着两个孩子坐下,又忙着给婆婆整理衣服,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而我,作为这场闹剧的发起人,却像个局外人一样,被晾在了一边。
同事们也都有些拘谨,原本热闹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疏离。
我被安排在了主位旁边一个尴尬的位置,正好夹在张峤一家和我们部门同事的中间。
这张桌子,仿佛成了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一边是被迫接纳的“客人”,一边是心存芥蒂的“主人”。
我拿起菜单,手指冰凉。
张峤已经迫不及待地抢了过去,大声嚷嚷着要点菜。
“来个至尊和牛拼盘!再来个帝王蟹豪华套餐!还有,毛肚、黄喉、鹅肠,每样都给我来双份!”
他的点单风格,与其说是请客,不如说是抢劫。
那些动辄几百上千一份的昂贵食材,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在说一盘土豆丝那么随意。
我听着他那串串报出的菜名,心在滴血。
我原本精心规划的、人均两百的温馨聚餐,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场人均五百都打不住的奢靡盛宴。
我的预算,在短短几分钟内,被撕扯得粉碎。
同事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同情。
老葛倒是习以为常,甚至还笑着附和。
“张峤,你这生日过得够气派!冯灚,你可真舍得下血本。”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心底那股被欺骗、被利用的怒火,正在一点点地积聚,烧得我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我告诉自己,忍。
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不被人说闲话,我必须把这口气咽下去。
但这顿饭,注定不会平静。
我只是没想到,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等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