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皇极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满朝文武,特别是那些在《实录》上“榜上有名”的官员,个个面色铁青,眼神中燃烧着被羞辱的怒火与被民意反噬的恐惧。他们输了舆论的阵地,便要在朝堂这个他们最后的堡垒里,向皇帝发起最猛烈的反扑。
“陛下!”首辅周延儒率先出列,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您……您竟纵容厂卫,以市井流言构陷朝臣,散播谤书,羞辱斯文!此举与暴君何异?置祖宗颜面于何地?置我等臣子于何地?!”
“请陛下降罪魁首,严惩厂卫,还朝堂一个清明!”
“君德有亏,天下震动,陛下当下罪己诏以安天下!”
一时间,群情激愤,口诛笔伐之声如潮水般涌向龙椅。他们要用最传统、最尖锐的道德武器,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李伟缓缓从龙椅上站起,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十二章纹衮服,身上穿的是那件洗得发白、肩膀上还带着一块明显补丁的旧龙袍。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仿佛几夜未眠,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哀伤。
他没有反驳,没有争辩,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声说道:“众卿……说得对。”
满堂喧哗,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准备了满肚子的慷慨陈词,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李伟环视着殿中一张张惊愕的脸,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意:“朕……确实是个昏君,是个无能之君。朕继位十七年,外有强虏,内有流寇,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朕宵衣旰食,却依旧无力回天。朕……愧对这江山社稷,愧对这满朝文武,更愧对……列祖列宗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带上浓重的哭腔,两行清泪竟真的从眼角滑落。
妈的,奥斯卡都欠我一座小金人! 李伟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片悲戚。来,接着演,今天不把你们这群老戏骨逼到墙角,朕这个‘伟’字就倒过来写!
他踉跄着走下御阶,那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萧瑟。
“众卿总说朕富有四海,内帑充盈,却不愿与国分忧。”他一边走,一边解下腰间的钥匙,“好!今日,朕就让尔等看个明白!”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李伟走在最前,王承恩紧随其后,群臣则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默默地跟在这位“落魄皇帝”的身后,穿过重重宫门,直奔那座象征着皇家财富的内库而去。
沉重的库门在吱嘎声中被缓缓推开。
没有想象中的金山银山,没有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
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空旷、积满灰尘的空间。几个孤零零的木架子上,零散地放着一些旧瓷器和书画,最大的几口箱子打开着,里面只有几件破旧的衣物。
整个内库,空得能跑马!老鼠来了都得含着泪走!
“嘶——”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官员们彻底傻眼了。他们可以怀疑皇帝的品德,可以弹劾皇帝的决策,但眼前这空空如也的内库,是任何言语都无法辩驳的、最冰冷的现实。
皇帝,是真的穷到山穷水尽了!
就在这份震撼带来的死寂中,李伟“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面对着空旷的内库,朝着紫禁城北方太庙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孝子孙朱由检,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的哭声陡然变得凄厉,充满了绝望与疯狂,如同一只濒死的杜鹃在泣血。
“朕不当这个皇帝了!朕不配啊!”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扯下头上的翼善冠,狠狠摔在地上,披头散发,状若疯魔。他指着殿外的群臣,声泪俱下地咆哮道:
“这江山,朕给你们!这龙椅,谁爱坐谁坐!国库没钱,朕的内库也空了!朕连将士的粮饷都发不出,连自己的龙袍都打了补丁!朕还有何面目,去见太祖、成祖?!”
来吧,摊牌了!老子不干了,你们看着办!我赌你们没人敢担‘逼死君父’这万古骂名! 他心中在疯狂叫嚣,脸上却已是万念俱灰。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向着宫外冲去,方向——正是煤山!
“朕今日,便效仿宋末帝赵昺,以死谢天下!此后国事,便托付于诸位贤卿了!”
这一声“托付”,如同一道催命符,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大臣的心头。
“禅让”!
“自缢”!
这两个词如同一道道天雷,将满朝文武劈得魂飞魄散。
他们终于意识到,皇帝不是在跟他们耍赖,他是在玩命!他用最极端、最无耻、也最有效的方式,进行了一场终极的政治绑架!
如果皇帝真的吊死在煤山,史书会怎么写?“崇祯帝不堪群臣所逼,自缢殉国!”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将成为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这个罪名,比贪污腐败、比结党营私要可怕一万倍!那是足以让整个家族、子孙后代都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的不赦之罪!
“陛下!万万不可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首辅周延儒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肥胖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捷,连滚带爬地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李伟的大腿,哭得涕泪横流。
“陛下!臣等有罪!臣等罪该万死啊!!”
有了首辅“带头”,其余官员如梦初醒,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陛下息怒!臣等知错了!”
“国事艰难,皆因臣等无能,与陛下何干!”
“臣愿捐家财之半,以助军兴!求陛下收回成命啊!”
前一刻还义正辞严、口诛笔伐的朝堂诸公,此刻一个个哭得比死了亲爹还惨。他们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着,唯恐慢了一步,就沾上“逼君”的嫌疑。
李伟被周延儒死死抱住,他一边“挣扎”,一边用袖子遮住脸,在那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胜利的微笑。
他知道,这局牌,他赌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