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岚山围场。
山间的空气带着微微凉意和草木清香,驱散了旅途的疲惫。
仆从们开始择地扎营,一顶顶帐篷便依着缓坡支棱起来,连绵错落,点缀在青翠欲滴的草甸上。
傍晚时分,宋明玥来到叶舒窈帐前,笑吟吟地掀帘而入:“叶姐姐,一个人待着多闷呀,去我帐里坐坐吧?我让人做了点心,咱们说说话。”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叶舒窈与这位性格活泼开朗的未来小姑子已经十分熟稔。
见她这般热情相邀,便含笑应下,随她一同去了。
谁知一踏进温馨雅致的帐篷,却见里头早已坐着一人。
锦袍玉带的少年,面容俊雅,气质清贵,正是叶舒窈的未婚夫。
宋明渊闻声起身,拱手一礼,目光温和地落在叶舒窈身上,耳根微微泛红:“叶小姐。”
“宋公子。”叶舒窈屈膝还礼。
自婚约定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私下见面。
“哥哥,人我可给你请来了。”宋明玥狡黠一笑,灵动的眸子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你们慢慢说话,我去瞧瞧点心准备得如何了!”
说罢也不等二人回应,便提着裙摆轻盈地溜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将帐帘掩好。
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静谧。
两道被烛光拉长的影子在地上交叠,仿佛亲密无间。
叶舒窈垂眸望着那团影子,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声清晰。
“叶小姐。”宋明渊率先打破静谧,嗓音比方才更低沉了些:“或许有些唐突……但有些话,我想亲口告诉你。”
“公子请讲。”叶舒窈轻声道。
说完,又添了一句:“往后……我们便是夫妻了,公子不必如此见外。”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面上发烫。
宋明渊伸手示意她落座,语气关切:“一路舟车劳顿,叶小姐可还适应?”
“多谢公子记挂,一切都好。”叶舒窈轻声应着,仍微垂着头。
宋明渊的目光温柔如水,静静流连在她身上:“山中夜风凉,出门时记得添件衣裳。”
叶舒窈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轻轻“嗯”了一声,帐内又静了下来。
静默了一会,她忽而抬起双眸,直直望进他眼底:“公子为何……愿意娶我?”
京城谁人不知,她是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宋明渊没有回避她的注视,烛光在他清澈的眸中轻轻跳动。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清晰:“其实……我心仪你,已经很久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仿佛每个字都在心中斟酌了千百回。
在外人眼中,他、叶清晏与裴绍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挚友。
可无人知晓,过去那些年,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神采飞扬的世子,去追寻那个总是为世子而来的少女身影。
他看着她因世子的一个冷淡眼神而失落半晌,看着她又因他偶尔一句回应而欢喜雀跃……
其实,宋明渊并不喜欢世子那般冷傲的性子。
可那时,唯有跟在他身边,才能时常见到那个总是追着他跑的她。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在叶舒窈耳畔炸开。
那些不堪回首的痴缠岁月,竟在另一个人口中,以这样一种视角被重新提起。
她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那时的我,莽撞张扬,不知矜持为何物。”
“在公子眼中,想必也是个惹人笑话的存在吧。”
“不!”宋明渊急急否认,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两人距离倏然拉近,叶舒窈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跳动的烛火,与自己微怔的倒影。
“我从未有过这般想法。恰恰相反——”宋明渊的目光诚挚而灼热,“我欣赏你的真性情,佩服你敢于大胆追求所爱的勇气。只是……”
他的语气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心疼:“只是觉得,你那满腔热忱,错付给了……并不懂得珍惜的人。”
叶舒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沉重的告白。
另一边,裴绍璟踩着月色,踏入了叶家营地。
守卫见是他,并未阻拦,显然已是常客。
他径直走向叶清晏的帐篷,掀帘而入。
帐内烛火摇曳,叶清晏正独自对弈。
见他来了,先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请他在对面坐下:“你来的正好,快陪我下几局。”
裴绍璟目光扫过棋盘,随手拈起一枚白子。
两人先是默不作声地落了几子,清脆的玉石敲击声在帐内回荡。
“南边的消息,你收到了吗?”叶清晏落下一子,忽然开口,语气沉凝了几分。
裴绍璟执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稳稳落下:“嗯。南启虽国之不存,但其故地骚动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残余的皇族势力暗中串联,只怕所图非小。”
“陛下此次命太子殿下亲赴南启旧地主持大局,既是立威,亦是历练。”叶清晏沉吟道,指尖轻轻敲击着棋枰,“只是……那地方形势复杂,各方势力鱼龙混杂,殿下此行,担子不轻。”
两人就着南边的局势又谈论了好一会儿,茶盏中的热气渐渐稀薄。
棋局也在谈话间悄然推进,黑白棋子纠缠厮杀,一如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波谲云诡。
又落下一子后,裴绍璟似是忽然想起,语气随意地问道:“方才过来,似乎没看到大小姐?”
“她啊,被宋家那小丫头叫走了。”叶清晏头也未抬,随口应道。
裴绍璟眸色深沉,烛光在他眼中明灭不定。
从前这两位可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如今……竟变得这般要好了!
他坐在叶清晏帐中,看似慢悠悠地品茶对弈,可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
杯中的茶续了又凉,凉了又续,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裴绍璟失了耐心,放下茶杯,起身告辞。
“往日与你对弈,十局我能赢三局已是侥幸。”叶清晏送他出帐篷,笑着调侃,“今日你似乎有心事,心不在焉的,倒让我白捡了两局便宜。”
“偶尔输两局,无妨。”裴绍璟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就当是……让你高兴高兴。”
说罢,转身离去。
月色笼罩着整个营地。
帐篷里,宋明渊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叶舒窈:“我说这些,就想告诉你,我宋明渊求娶于你,无关其他,只是因为我心悦你。”
他的眼神真挚而炽热,那里面盛着一个少年积攒了数年的、纯粹而笨拙的倾慕。
叶舒窈闻言,眼睛极其缓慢地眨了眨,思绪纷乱如麻。
“你不必立刻回应我,过往已矣,来日方长。”宋明渊知她需要时间消化,也不急于一时,“我只希望,从今往后,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在她面前打开盖子。
盒内柔软的丝绸上,静静躺着一支造型精美的簪子,在跳跃的烛光下闪闪发亮。
“这个送给你。”宋明渊声音放缓,带着几分紧张,“希望你喜欢。”
叶舒窈的目光落在簪子上,久久不语。
男子送女子金簪,寓意情比金坚,是愿与之共度一生的郑重承诺。
这份心意,沉甸甸的,与他方才的表白相互印证。
她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锦盒,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莫名安定了许多。
那些盘桓在心底的疑问、在这一刻似乎都暂时失去了追问的迫切。
叶舒窈脑海中忽而闪过那只离奇死亡的猫儿,几乎是脱口而出:“回京后,你尽快安排人来提亲,至于后面的流程,越快越好。”
上次是猫,下一次呢?
在深宅大院里,她势单力薄,面对藏在暗处的算计,防不胜防。
嫁人,是目前唯一一条能让她脱离险境最快的途径。
这话完全出乎宋明渊的意料。
他怔住,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待反应过来,巨大的欣喜瞬间冲散了紧张:“是!多谢大小姐愿听明渊坦言心迹。回京后,我立马请家中长辈上门提亲,绝不延误!”
叶舒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那番话好像显得自己多么着急嫁人似的。
她脸颊发烫,猛地站起身,羞答答道:“时、时候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逃也似地离开了。
夜色渐浓,如墨倾泻。
裴绍璟鬼使神差地踱步至宋家营地外。
他站在阴影里,默默望着里面的灯火,月光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孤寂。
裴绍璟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更不愿深究心底那丝莫名的牵念为何而来。
远处的篝火噼啪作响,欢声笑语隐隐传来,更将此处衬得寂静。
正凝神间,一道纤细的身影匆匆而出,竟与他撞了个满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