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边,是我的Git提交记录,时间戳,2023年11月10日。
右边,是刘晓芙的“B方案”提报版,时间戳,2023年11月12日。
两份代码,一模一样。
台下的掌声稀疏了下来。
“……这是什么?”
“江姐……你……”刘晓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刘晓芙小姐的‘B方案’。”我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这是我三天前的内部提交版。逐字未改。”
“江晚婷!”周明远冲过来想抢我的麦克风,“你疯了!保安!保安!把PPT切回去!”
我按下了下一页。
屏幕上,是清晰的聊天记录截图。
“刘晓芙:江姐,那个模块我还是不懂,你把你的‘参考资料’发我呗?”
“我:源码发你了,你自己看下。”
“刘晓芙:哎呀,别发源码,我看不懂。你把你能跑通的最终包发我,我‘学习’一下。”
“刘晓芙:江姐,你B方案的PPT能发我‘参考’下吗?”
“刘晓芙:江姐,客户的那个需求你帮我回了吧,我怕我说错话。”
台下已经一片死寂。
“大家看到了。”我转向目瞪口呆的观众,“这就是‘无私的帮助’。这就是‘进步神速’的新人。”
我按下了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表格。
过去半年,刘晓芙名下所有的KPI,所有的项目业绩。
在表格的最后一列,我清清楚楚地标注了每一项业绩的真正贡献者。
那一列,从上到下,只有一个名字。
江晚婷。
“她唯一的贡献,就是把我江晚婷的名字删掉,换上她的。”
我关掉麦克风,把它放在演讲台上。
“周总,这就是您要我分享的‘带人经验’。”
“我分享完了。”
6
整个宴会厅,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刘晓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里的奖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舅舅!她……她欺负我!”
这一声“舅舅”,比我所有的证据都响亮。
“江晚婷!”周明远终于爆发了,他通红着脸,指着我的鼻子,“你这是诽谤!你这是恶意中伤!你这是破坏团队和谐!你被解雇了!保安!把她给我轰出去!”
几个保安迟疑地围了上来。
“都给我住手!”
老板黑着脸,从主桌站了起来。他一把夺过周明远的话筒。
“江晚婷!你太放肆了!”
“我放肆?”我冷冷地看着他,“我放肆,还是你们欺人太甚?”
“你先回去冷静一下!这件事,公司会调查!”老板的声音在发抖,“你先……停职反省!”
“呵,停职反省。”
我没再多说一个字,在全场上百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宴会厅。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HR的电话。
“江晚婷,你来公司一趟,办下手续。”
我到了公司,HR经理皮笑肉不笑地接待了我。
“江晚婷啊,你看……年会上搞成这样,大家都很难看。你也是老员工了,老板的意思呢,就好聚好散。”
他推过来一份离职协议。
“你主动提离职,公司按N+1给你补偿。这对你,对公司都好。”
“调查结果呢?”我问。
“哎呀,这个……调查了。”HR经理支支吾吾,“晓芙她……她哭着说,你一直对她有意见,给她穿小鞋,搞职场霸凌。她是迫于压力,才‘参考’了你的成果……现在人已经抑郁了,住院了。”
我被这群人的无耻气笑了。
“N+1?”我拿起那份协议,“我八年的心血,‘天穹’项目的S级奖金,就值一个N+1?”
“江晚婷,你别不识抬举。你把事情闹这么大,周总很生气。”
“他生气?该生气的是我。”
我没签那份字。
我回到工位,开始收拾我那点可怜的私人物品。
昨天还跟我称兄道弟的同事,现在一个个绕着我走。
“啧啧,真狠啊,当众撕破脸。”
“就是,人家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至于吗?把人往死里整。”
“还不是嫉妒人家是关系户,自己没上位呗。”
我抱着纸箱,站定,看着那几个碎嘴的同事。
“你们上个月的奖金,是拿的‘天穹’项目的提成。你们现在跑的系统框架,是我三年前搭的。”
我看着他们涨红的脸。
“你们也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7
我没有屈服。
我抱着纸箱回了家。
我没有哭,也没有愤怒。
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证据。
我没有删掉那个U盘里的文件。
我把我八年来,在这家公司所有的工作成果,一项一项地列了出来。
申请的14项技术专利,我是第一发明人。
“天穹”项目的所有文档,我的名字签在第一行。
我八年来的所有邮件记录。
我八年来的所有钉钉打卡记录。
我拉出了一张Excel表。
八年来,我无偿加班的时间,一共是2140个小时。
我翻出了我的劳动合同,和每一次周明远许诺我升职、加薪的聊天记录。
“江晚婷,这周六加个班,把XX的功能赶出来,客户急。”
“江晚婷,这个项目奖金先压一下,年底一起发。”
“江晚婷,你好好干,主管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所有的虚假承诺,所有的克扣奖金,所有的无偿加班。
证据确凿。
我拨通了劳动仲裁律师的电话。
“喂,李律师吗?我是江晚婷。我需要您帮我打一场官司。”
刚挂了电话,张成的电话又进来了。
“我靠!江晚婷!你火了!你们年会那个视频,在圈子里都传疯了!干得漂亮!这才是你!”
“我被停职了。”我平静地说。
“停个屁!那破公司谁爱待谁待!我跟你说,我公司刚融了A轮,弹药充足!就缺一个你这样的CTO!你现在过来!”
“薪资多少?”我问。
“你现在的基础上,翻倍!期权池给你留5个点!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我妈的化疗费,有着落了。
“张成,谢谢你。”
“谢个屁,你赶紧来上班!”
“不。”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证据链,“我得先办完一件事。”
“办什么?”
“我要他们,连本带利,把欠我的全都吐出来。”
8
公司给我下达了最后通牒。
还是在HR办公室,这次,周明远和老板都在。
“江晚婷,念在你是老员工的份上,公司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板面无表情,“调去档案室,做资料管理员。薪水降30%。接受这个条件,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我笑了。
“档案室?”
周明远翘起了二郎腿,一脸的鄙夷:“江晚婷,别不识抬举。你把事情搞这么大,我告诉你,以后这个行业里,谁还敢要你?我已经跟几家猎头打过招呼了。”
“是吗?”我从我的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
不是道歉信。
是我的辞职信。
我把它摔在周明远的脸上。
“我不干了。”
周明远被纸砸得一愣,随即暴怒:“你……你敢辞职?”
“我不止敢辞职。”我掏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我还要求你们,立刻支付我八年来所有拖欠的加班费,一共2140个小时,折合人民币18万;支付克扣的‘天穹’项目一期奖金12万;以及,虚假承诺升职导致我机会成本损失的赔偿金15万。”
我看着他们震惊的脸。
“总共,45万。一分不能少。”
老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晚婷,你是不是疯了?加班?那是你自愿的!奖金?那是公司制度定的!赔偿?你做梦!”
周明远也缓过神来,威胁道:“江晚婷,你走了,也别想在这行混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S市待不下去!”
“是吗?”
我站起身,收起手机。
“那就好。”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着他们。
“我们仲裁庭上见。”
9
仲裁开庭那天,周明远和老板都没来,只来了公司的法务和HR。
他们显得信心满满。
“江晚婷同志所有的加班记录,均无主管审批单。”公司律师拿腔拿调地说,“根据我司规定,没有审批的加班,一律视为员工自愿加班,公司不予支付报酬。”
“反对。”我的律师站了起来,“我们有充分证据。被告方主管周明远,长期在非工作时间,晚上10点、周末凌晨,通过微信和钉钉,向申请人指派紧急且必须完成的工作任务。”
李律师向仲裁员提交了一沓厚厚的聊天记录打印件。
“‘江晚婷,这个客户明天一早就要,你今晚必须修好。’——这是周日晚上11点。”
“‘江晚婷,下周一给客户的汇报材料,你这个周末必须做出来。’——这是周五晚上9点。”
“仲裁员阁下,请问,这叫‘自愿’吗?”
公司法务的脸白了。
“这是……这是行业常态!这是996福报!我们没逼她!”
“我们还有证人。”李律师没有理他,“传证人,王先生,李女士。”
两个被周明远挤走的前同事走了上来。
“我作证。周明远经常用升职来画大饼,让我们无偿加班,江晚婷是加班最多的。”
“我作证。‘天穹’项目的奖金制度,根本就是周明远一个人定的,他就是为了给刘晓芙铺路,故意克扣江晚婷的奖金。”
局势一边倒。
公司法务开始胡搅蛮缠:“我们认为奖金制度是合理的!加班是自愿的!”
仲裁结果出来得很快。
“江晚婷,我们赢了!”李律师激动地打电话给我,“仲裁庭支持了我们的加班费和项目奖金请求!一共判赔15万!”
“才15万?”我有点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他们会上诉吗?”
“按他们的德行,肯定会拖。他们会起诉到一审。”
“那就打。”我的声音很平静,“他们不服,就打到他们服为止。我奉陪到底。”
10
我没有等官司结束。
第二天,我拿着我的笔记本电脑,走进了张成的创业公司。
“我靠,你终于来了!”张成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给了我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玻璃墙上贴着我的名字和Title:“江晚婷,首席技术官CTO”。
公司氛围和我之前待的地方完全不同。
没有格子间,没有森严的等级,所有人都是开放式工位,包括张成自己。
没有人在茶水间窃窃私语,没有人在开会时勾心斗角。
张成在全员会上介绍我:“这是江晚婷,我以前的老大。以后,技术上的事,她说了算。”
“我们公司很简单。”张成带我熟悉环境时说,“干得多,拿得多。谁牛逼谁上。没有周明远那种傻叉搞PUA,也没人有空监视你。”
我感到了久违的尊重。
我拿到了翻倍的薪水,第一时间给我妈换了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请了最好的护工。
“妈,您安心化疗。”我握着她的手,“钱的事,闺女我搞定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我妈摸着我的脸:“晚晚,妈觉得……你好像变了。人亮堂了。”
我笑了。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时间。
我不再需要通宵加班去填补别人的KPI。我利用晚上的时间,开始系统学习AI和大数据架构。我考下了架构师认证。
我的心态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生怕丢掉工作,生怕付不起医药费的工具人。
11
就在我入职新公司第二个月,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来了。
是周明远。
他的声音不再是威胁和PUA,而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油腻的讨好。
“咳……江晚婷啊。晚总!最近……最近怎么样啊?”
“有事说事。”我连个“周总”都懒得叫。
“哎呀,江晚婷,你看,咱们都是老同事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之前……之前都是误会嘛!”
“误会?”
“是是是,误会。”他急切地说,“江晚婷,你走了之后,‘天穹’二期的项目……出了点问题。”
我冷笑。
我走了,我带走的是我的大脑,是我八年的经验。那些我(合法持有的)个人工作笔记、技术文档,我全部带走了。
刘晓芙那个草包,连服务器都重启不明白,更别提二期开发了。
“听说,客户投诉了?”我问。
“哎呀,小问题,小问题。”周明远干笑着,“江晚婷,老板说了,只要你回来,一切都好谈!VP!给你VP!薪水,在张成给你的基础上再加30%!怎么样?”
一年前,这个VP的饼,我求之不得。
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周总。”我平静地说,“我妈从小教育我,狗改不了吃屎。”
“江晚婷你……!”
“还有。”我打断他,“我忘了告诉你,‘天穹’项目最大的那个客户,李总,他儿子是我新公司的天使投资人。”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用谈条件了。”我挂断了电话。
“有些路,走岔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12
我老东家的溃败,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
在我挂断周明远电话的一周后,行业新闻就爆了。
“XX科技核心项目‘天穹’二期交付失败,遭遇最大客户‘XX集团’解约,股价暴跌30%。”
张成拿着手机冲进我办公室:“我靠!江晚婷,你干的?”
“我只是接了个电话。”我耸耸肩。
“牛逼!那个李总说了,周明远和那个老板还想找他谈,被他骂出去了。他说他只认你的技术。”
很快,我收到了小道消息。
周明远被董事会撤职了。
刘晓芙在项目失败的第一时间,就被辞退了,听说连N+1都没有。
老板后悔了。
他想尽办法联系我,联系张成,想把我挖回去,甚至提出可以收购张成的公司。
张成当着我的面按了免提。
“王总,收购?可以啊。你开个价。不过我提醒你,江晚婷现在是我公司的合伙人,是CTO。你猜猜,她值多少钱?”
老板灰溜溜地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老东家开始了第一轮大裁员。
那些曾经在茶水间嘲笑我“格局小”,在我背后说我“霸凌新人”的老同事们,纷纷收到了裁员通知。
我的微信,突然热闹了起来。
“江姐……江姐……好久不见啊。”
“江姐,我是小王啊,以前坐你对面的。”
“江姐,我被裁了……咱们好歹同事一场,你看张总那边……能不能帮我内推一下?”
我看着这些熟悉的头像。
我一个一个,点了“删除联系人”。
你们共克时艰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
13
不久后官司赢了。
公司不服仲裁,起诉到一审。
一审维持原判。
15万赔偿金,加上我新公司的工资和期权分红,我妈的医疗费再也不是压力。
我用那笔赔偿金,加上我自己的积蓄,给我妈换了S市最好的私立医院,用了最新的靶向药。
我在张成的公司,主导了公司第二个S级项目,一个全新的平台。
项目上线,当月盈利,公司估值翻了三倍。
在B轮融资的股东会上,张成当众宣布:“我宣布,江晚婷以技术入股,成为我司的正式合伙人!”
我开始收到大厂的猎头电话,岗位都是技术总监起步。
我都礼貌地拒绝了。
我开始在行业内小有名气。
一年后。S市年度行业峰会。
我作为特邀嘉宾,上台分享“从0到1构建底层架构”的主题演讲。
我穿着得体的西装套裙,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
在我演讲结束,下台的那一刻。
我在第一排的嘉宾席,看到了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的前老板。
还有……周明远。
老板还是那身西装,但头发全白了。
周明远,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胖了一圈,头发也秃了,坐在那里,甚至不敢抬头看我。
我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江总!江总!”
老板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张名片,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谦卑到近乎谄媚的笑容。
“江总,真是……后生可畏啊!不不不,英雄出少年!刚才的演讲太精彩了!”
我停下脚步,礼貌地看着他。
“王总。好久不见。”
“哎呀,当年!”他搓着手,“当年都是误会!都是周明远那个混蛋!我已经把他处理了!江总你大人有大量!”
“王总有事吗?”
“有有有!”他赶紧把名片递过来,“你看,你们公司现在势头这么猛,我们公司呢,虽然……咳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传统渠道上,我们还是有优势的。咱们……咱们是不是可以‘合作’一下?”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名片,没有伸手去接。
“抱歉,王总。”我微微一笑。
“我们公司在选择合作伙伴的时候,对企业文化,有非常严格的审核标准。”
我越过他,看到了不远处朝我挥手的张成。
“我们不和你们这种企业文化的公司合作。”
我没再看他僵在原地的脸,径直朝出口走去。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