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彻底站稳了脚跟,野花星星点点地缀满了田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新生植物的蓬勃气息。村庄似乎也从冬日的蛰伏中苏醒过来,多了几分活气。然而,这份活气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安的躁动。
消息是随着流动的小贩和偶尔从镇上回来的村民带来的,像随风飘来的种子,落在村庄这片土地上,引发各种猜测和议论。
“……听说镇上又在招工了,码头那边,要搬货的。”
“工钱怎么样?”
“能怎么样?饿不死罢了,听说比去年还低了些。”
“唉,这世道……”
“可不是吗,还听说伦敦那边,机器越来越多了,好多手艺人都没了活计……”
这些零碎的信息在井边、在田间被反复咀嚼。约翰·米勒听着,沉默的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他紧紧攥着手中的锄头,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土地,尽管贫瘠且背负着重租,但至少能产出糊口的粮食,提供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玛丽则从这些消息里听到了别的。她更加精打细算,将家里那点微薄的储备看得更紧。她对艾琳说:“听到没?外面不太平。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要守好自己的窝,别想那些没影的事。”
艾琳安静地听着,将这些远方的消息与她在星期日学校学到的东西,以及她前世模糊的历史知识对应起来。工业革命的浪潮,正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方式,拍打着这个偏远的乡村。机器取代人力,农村人口流向城市,廉价劳动力……这些宏观的趋势,具体到米勒家,可能意味着更艰难的生计,或者,某种极其渺茫的、脱离土地的可能性。
但她知道,后者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风险远大于机遇。他们缺乏资本,缺乏技能,盲目进入陌生的城镇,很可能沦为比在土地上挣扎更悲惨的无产者。
她的“盘算”,必须更贴近现实,更着眼于当下。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身边触手可及的资源。春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除了野菜,林地和田野里还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吗?
她想起了之前留意过的、那些可以用于染色的植物。村里妇人们染布,大多依赖镇上购买的、价格不便宜的染料,或者使用极其有限的几种本土植物,比如用核桃壳染出暗淡的棕色。
如果……如果能找到更多、更容易获取的染色植物,并且掌握更稳定的染色方法,是否能为家庭开辟另一条细小的财源?哪怕只是为自家染布节省一点开销,或者帮关系好的邻里染点小东西换取一点人情或实物,也是好的。
这个念头让她兴奋起来。这比鞣料粉更需要技术,但也更隐蔽,更符合女性在家庭内部的角色。
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各种可能的染色材料。茜草的根茎被她小心挖出,晾晒在通风处;荨麻(她小心地避免被蜇到)的叶子也被采集了一些;甚至一些常见的野花,如矢车菊的花朵,她也尝试着收集。她不敢大张旗鼓,只是利用一切外出劳作的间隙,零星地积攒。
处理这些材料需要热水和容器,这在家里很难避开玛丽的耳目。艾琳选择了一个时机,将她收集的一小把干茜草根和几朵矢车菊拿到玛丽面前。
“妈妈,”她依旧是那副带着点试探的口吻,“我听说……这个根煮水能染红色,这个花能染蓝色……就是不知道牢不牢。我想……能不能用那个破了的旧陶罐试试?要是能行,以后给安妮染块小头巾,或者补衣服的线,是不是能省点钱?”
她再次将动机归于“省钱”和“试试”,这是最容易被玛丽接受的理由。
玛丽看着那些其貌不扬的植物根茎和干花,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她本能地想斥责艾琳“瞎折腾”,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起了艾琳辨认野菜带来的好处,想起了那袋不起眼却换来便士的鞣料粉。这个女儿,似乎总能在这些“没用”的东西里,找到一点“用处”。
“……随你,”玛丽最终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耐烦,却没有反对,“别把好好的罐子烧坏了,也别浪费柴火。”
这就够了。艾琳心中雀跃,脸上却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她得到了许可,便在玛丽不注意的时候,用那个废弃的小陶罐,偷偷进行着她的“染色实验”。她小心翼翼地控制水量和火候,将不同的材料分别煮出颜色,然后用收集来的零碎白布条进行浸泡、晾晒。失败是常有的事,颜色不均匀、容易褪色。但她并不气馁,每次失败都仔细回想过程,调整方法。
这些实验占据了她在繁重劳作之外仅有的那点闲暇时间。当别的孩子在田野里疯跑嬉闹时,她却在灶膛的余烬旁,守着一个冒着古怪气味的小陶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