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的闹剧，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靖安王萧煜当众疯魔，指控未婚妻苏浅月及其家族欺君罔上、谋害人命，甚至牵扯出“心头血”这等骇人听闻的秘辛，而苏浅月购买避孕药物之事更是被摆上台面……这一切，足以让整个南靖朝野震动。
接下来的几日，驿馆外多了许多形色各异的目光，有探究，有敬畏，也有隐藏的敌意。南靖皇帝接连派了几波重臣前来安抚，言辞恳切，赏赐丰厚，试图弥补那场闹剧带来的裂痕，并隐晦地表示，定会严查此事，给我北凛一个交代。
我只是听着，不置可否。
交代？我要的，从来不是南靖皇室的交代。
流萤每日将外界的风雨传入我耳中。
萧煜被带回王府后便陷入了昏迷，太医说是急怒攻心，郁结于胸，加之旧伤（烫伤）未愈，情况颇为凶险。皇帝下令严密封锁王府，不许任何人探视，亦不许任何消息外传。
苏浅月当日回府后便“一病不起”，苏尚书连夜入宫请罪，据说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出来时仿佛一夜老了十岁。苏府被无形的力量监视起来，往日里车水马门的景象一去不复返，门可罗雀。
而关于“心头血”与“避孕药物”的流言，却如同长了翅膀，在都城的每一个角落悄悄蔓延，衍生出无数个香艳又恐怖的版本。昔日被捧上神坛的才女苏浅月，如今成了人人唾弃、心思歹毒的蛇蝎美人。靖安王萧煜，则成了一个被爱情蒙蔽、亲手杀害挚爱的可怜虫。
人心向背，翻覆只在旦夕之间。
离境前一日，我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请求。
来人是靖安王府的老管家，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穿着一身素服，在驿馆门外长跪不起，只求见我一面。
“公主，老奴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来打扰公主清静。”老管家跪在厅中，声音沙哑，老泪纵横，“可王爷他……他昏迷中一直喊着‘阿芜’姑娘的名字，药石不进……老奴实在没有办法了……求公主开恩，哪怕、哪怕只是去看王爷一眼，让他……让他能喝下药去……”
我坐在上首，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人。他曾在我被囚别院时，偷偷给过我一些不起眼的照拂，一碗热汤，一床厚被。那时我以为是萧煜的吩咐，后来才知，是这老人的一点不忍。
“管家请起。”我声音平淡，“靖安王是南靖亲王，自有太医和陛下照拂。本宫是北凛公主，于情于理，都不便前往探视。”
老管家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公主……王爷他……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这一年多，他没有一日不在悔恨中度过……他……”
“知道错了？”我轻轻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然后呢？”
老管家语塞。
然后呢？
知道错了，阿芜就能活过来吗？知道错了，那剜心之痛就能消失吗？知道错了，就能抵消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毫不犹豫牺牲我的事实吗？
悔恨，是这个世上最无用、也最廉价的东西。
“流萤，送客。”我起身，不再看那瘫软在地的老人。
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有些错，一旦犯了，就需用余生来偿还。
而萧煜的余生，注定要在无尽的悔恨、猜疑和痛苦中煎熬。这比杀了他，更令我快意。
离境之日，天气晴好。
南靖皇帝亲自率文武百官送至城外长亭，仪式隆重，给足了北凛颜面。只是队伍中，少了靖安王与苏尚书的身影。
车驾缓缓启动，驶离这座承载了太多痛苦与阴谋的城池。
就在车队即将加速之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一迭声的呼喊。
“公主！北凛公主留步！”
一骑快马冲破送行的队伍，马上骑士滚鞍落马，竟是靖安王府的一名侍卫，他浑身风尘仆仆，手中高举着一个锦盒。
“公主！王爷醒了！王爷命卑职务必将此物呈交公主！”侍卫跪在车前，气喘吁吁。
流萤上前接过锦盒，打开检查后，才呈到我面前。
锦盒内没有书信，只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断裂的、沾染着已经变成暗褐色血污的桃花木簪。样式简单，甚至有些粗糙，正是画中“阿芜”鬓边所戴的那一支。也是当年，萧煜亲手为我簪上，又在我濒死挣扎时，从发间滑落，被他踩在脚下断裂的那一支。
他留下了这支染血的断簪一年有余，如今，在我离开之际，又将它送回给我。
是什么意思？忏悔？留念？还是……诀别？
我拿起那支断簪，冰冷的木质触感，混合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仿佛带着当年别院里绝望的温度。
指尖微微用力。
“咔嚓。”
本就断裂的簪子，彻底在我手中碎成了几截。
我掀开车窗的帘子，将那些碎木屑随手抛洒出去。它们在空中散开，然后无声无息地湮灭在车队扬起的尘土里。
不留一丝痕迹。
“走吧。”
我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马车辘辘前行，将南靖的都城，连同那里所有的爱恨情仇、阴谋算计，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官道两旁，草木葱茏，夏意正浓。
属于北凛公主云绾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南靖那一场由欲望和欺骗点燃的大火，烧尽了虚伪的假面，也烧毁了某些人的人生，最终，只余下一地冰冷的、无法挽回的灰烬。
风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