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地牢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营地里燃起了篝火，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卫昭觉得，他的世界，已经彻底天翻地覆。
清晏是自杀的。
孩子还活着。
这两个消息，一个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一个又给了他一丝爬上来的希望。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冰冷的海水里，一会儿被巨浪拍下深渊，一会儿又被推向一块遥不可及的浮木。
他回到了帅帐。
帐篷里，那盏昏黄的油灯，还亮着。
沈清晏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卫昭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
“清晏。”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比之前更冷了。军营里没有那么多冰块，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他知道，他不能再把她这样留下去了。
“清晏，你听到了吗？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的喜悦，“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会把他带回身边，好好地照顾他，补偿他。我会把我们欠他的，全都还给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才走得那么决绝？”
“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不等一等我？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一次？只要你再多等一天，我就打进王庭了。我就能看到你了。”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他恨。
他恨北戎的那个大王妃，恨那个叫乌兰的嬷嬷。
但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如果他能早一点，如果他能勇敢一点，如果他没有被那些所谓的家族荣耀和青云路蒙蔽了双眼，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他只能守着她的尸体，和一个虚无缥缈的，关于孩子的希望。
“将军。”
林风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他似乎在外面等了很久，但一直不敢进来打扰。
“进来。”卫昭擦了擦脸，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林风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封信。
“将军，查……查春儿姑娘的事，有眉目了。”
卫昭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说！”
“我们的人，在靠近大梁和北戎边境的一个叫‘望乡镇’的地方，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林风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五年前，有一个从北戎那边逃回来的皮货商人，曾经在镇上住过一段时间。据他说，他当年在北戎，曾经受过一个大梁女人的恩惠。那个女人，托他给一个叫‘春儿’的丫鬟带过一封信。”
卫昭一把抢过那封信，快速地看了起来。
信是林风的手下写的，记录了和那个皮货商人的谈话内容。
商人说，大概七八年前，他在北戎的王都做生意时，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当地的贵族，差点被打死。是一个在王庭里当差的汉人宫女救了他。那个宫女很谨慎，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叫“沈清晏”。
沈清晏！
卫昭的呼吸一窒。
他继续往下看。
商人说，沈清晏当时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离开北戎，并且托他，如果将来有机会，帮她找一个叫“春儿”的丫鬟。她说，春儿在几年前，就已经带着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逃回了大梁。她让春儿在边境的望乡镇等她。
她给了商人一句话，作为和春儿相认的暗号。
“红梅已谢，青竹长青。”
商人说，他回到大梁后，也曾去望乡镇找过，但并没有找到一个叫春儿的女人。他以为是自己被骗了，又或者那个叫春儿的丫鬟早就离开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直到这次，大将军的人找上门，他才把这段往事说了出来。
“望乡镇……”卫昭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一个在边境上的小镇，来往的人员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春儿如果真的在那里，确实很难被找到。
“红梅已谢，青竹长青……”
红梅，是清晏最喜欢的花，也是她闺名的象征。
青竹，是他卫昭的字。
红梅谢了，代表她自己已经身陷囹圄，绝无生理。
青竹长青，是希望他，希望卫家，能永远庇护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他们的孩子！
春儿带着孩子，逃回了大梁！
她们在望乡镇！
这个认知，让卫昭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找到了！
终于有线索了！
“林风！”卫昭猛地站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备马！我们去望乡镇！”
“将军！”林风吓了一跳，“现在？天都黑了，而且……军营这边怎么办？北戎的残余势力还没有完全清除，三王子还在我们手里，京城的天使也……”
“我等不了了！”卫昭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一天都等不了！军务交给副将处理。告诉京城的天使，就说我旧伤复发，需要静养。北戎三王子，给我看好了，不准他死，也别让他太好过。”
“可是将军，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望乡镇那种地方，龙蛇混杂，万一……”
“你跟我一起去。”卫昭看着他，“我们换上便装，就说是寻亲的商人。不要带太多人，免得引人注目。”
“这……”林风还是觉得不妥。主帅擅离职守，这可是大罪。
“这是命令！”卫昭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走到床边，深深地看着沈清晏。
“清晏，我要去找我们的孩子了。你在这里等我。等我把他带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家。”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然后，他毅然地转过身，大步向帐外走去。
“林风，去准备。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灯火下，被拉得很长。那份决绝，和十年前，他转身离开沈家，踏上从军之路时，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赎罪。
林风看着将军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安静躺着的沈清晏，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躬身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
现在的大将军，心里只剩下一件事。
找到那个孩子。
不惜一切代价。
一个时辰后。
两匹快马，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连绵的军营。
马背上，是两个穿着普通商人服饰的男人。
为首的那个，身形高大，虽然穿着粗布衣服，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凌厉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军营。
然后，他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向着望乡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
卫昭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清晏，等我。
孩子，等我。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