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回到了学校。
距离他请假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他走进高三（1）班的教室时，早自习刚刚开始。所有人都抬起头看他，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他成了学校最新的谈资。那个为了去见“人类英雄”苏洛而逃课的学神，那个在全国直播里冲破警戒线抱住苏洛的疯子。
秦川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桌子上堆满了这几天各科老师留下的卷子和作业。他看都没看一眼。
他从书包里拿出苏洛的笔记本，和那本初中物理课本。
他翻开物理课本的第一页。
F=ma。
他盯着这个公式，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书合上。
再然后，他趴在了桌子上，用胳膊把头埋起来。
他不想学了。
学这些有什么用？能让他追上光速吗？能让时间倒流吗？
不能。
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整天，秦川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他听不见。
同桌推他，让他交作业，他没反应。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闹哄哄地冲出教室，他一动不动。
他把自己缩成一个茧，拒绝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放学的铃声响起。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很快就空了。
秦川还趴着。
他听到有脚步声在自己桌边停下。
“秦川。”
是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
秦川没动。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王老师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不少。
“苏洛同学的事，我们都看到了。她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但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还有八十多天就要高考了，这是决定你一辈子的大事。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前途？
秦川在心里冷笑。他的前途在戈壁滩上，在那座天文台上，就已经被碾得粉碎了。
“老师知道你基础好，现在努力还来得及。把状态调整过来，别让关心你的人失望。”
王老师又劝了几句，看他还是没反应，叹了口气，走了。
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
“还不走？准备在学校过夜？”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秦川抬起头，看到了物理老师，赵老师。
赵老师还是那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秦川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听说你不想学了？”赵老师的语气很平淡。
秦川没说话，把头又低了下去。
“怎么，被人家甩了，就自暴自弃了？”赵老师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嘲讽的味道，“出息。”
秦川的肩膀动了一下。
“我当年就跟你说过，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天上的凤凰，你是地上的蚂蚁。现在信了？”
“蚂蚁就该有蚂蚁的觉悟，老老实实在地上刨食，过自己的日子。别总惦记着天上的事，没用。”
赵老师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继续说。
“我看你物理也不用学了。相对论这么简单的东西，能把人打击成这样。以后出去别说是我教的，我丢不起这人。”
“还有你桌上这堆破烂玩意儿，”他用脚踢了踢秦川桌边的书包，“这些公式你看得懂吗？你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吗？你不知道。你就是个门外汉，叶公好龙。”
“你根本就不喜欢物理，你喜欢的只是那个叫苏洛的姑娘。你学这些，不过是为了追女孩子。现在女孩子追不上了，你就不学了。呵呵，男人。”
赵老师的每一句话，都打在秦川最痛的地方。
秦川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握紧，身体开始发抖。
“说完了吗？”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没说完。”赵老师把保温杯重重地放在秦川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我问你，秦川。苏洛去的是什么地方？”
秦川不吭声。
“她去的是几十光年外的未知星系！她是在拿自己的命，为全人类蹚一条活路！她每一次出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赵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
“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背着这么重的担子，她说过一个苦字吗？她放弃了吗？”
“没有！”
“她回来看到你，一个长大了的、健康的、本该成为她依靠的男人，结果呢？你他妈在干什么？你趴在这里，像条死狗一样，怨天尤人！”
“你觉得你那点失恋的痛苦，跟她背负的东西比，算个屁！”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暴自弃？你配吗？”
赵老师指着秦川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我……”秦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什么我？”赵老师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五年前，你问我光子跃迁是什么。我告诉你，考上夏科大，你就能知道。你做到了吗？你还没考呢！你就放弃了！”
“你以为考上大学就完了？我告诉你，那只是开始！从本科到硕士，到博士，到博士后，你至少需要十年时间，才能真正踏入这个领域的大门！十年！你有这个耐心吗？”
“你没有！你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懦夫！”
“你觉得追不上她了，是吧？觉得时间差距太大了，是吧？”
赵老师俯下身，凑到秦川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对，你就是追不上。你用现在这种蚂蚁的思维，你永远都追不上！”
“你知道方舟计划最缺的是什么吗？不是领航员！光子体质的人，一百年总能找到几个。最缺的，是能为‘逐光号’规划航线，是能建造更快的飞船，是能从根本上解决时间膨胀问题的理论物理学家！”
“你连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你拿什么去追她？”
“你想不想有一天，她执行任务的航行指令，是你亲手制定的？你想不想有一天，她驾驶的飞船，是你亲手设计的？你想不想有一天，你能站在她身边，跟她讨论的不是今天天气怎么样，而是如何穿越一个黑洞的视界？”
赵老师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秦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一直想着怎么去追她，怎么去到她身边。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追”这个动作上。
他从来没想过，他可以成为她世界的一部分。
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怎么，心动了？”赵老师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喝了口茶。
“路我已经给你指出来了。你自己选。”
“是继续趴在这里当一条死狗，等着十一年后，看一个近三十岁的油腻大叔，对着一个十二多岁的小姑娘流口水。”
“还是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滚起来！把你的高考考好，把夏科大的录取通知书摔在我脸上！”
“然后用你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去成为一个能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你自己选。”
赵老师说完，拎着他的保温杯，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
“哦，对了。我办公室的钥匙，你要是不想用了，就还给我。有的是人想用。”
说完，他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教室里，又只剩下秦川一个人。
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
他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他拿起桌上那本苏洛的笔记，用指尖抚摸着封面上那娟秀的字迹。
然后，他拿起了旁边的一支笔，翻开了一本全新的数学模拟卷。
第一道选择题。
函数，集合。
他盯着题目，看了足足五分钟。
脑子里一片空白。
秦川把笔放下，闭上眼睛。
赵老师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回响。
“你就准备当一辈子蚂蚁？”
“你想不想成为一个能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秦川睁开眼睛，重新拿起了笔。
那就从头开始。
从一只蚂蚁，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