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光微亮,宿醉的城中村还未完全苏醒,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烧烤和清晨露水混合的奇特味道。
周一心赤着上身,任由冰冷的自来水从头顶浇下。水流带走了最后一丝酒意和疲惫,只剩下一种像是给CPU超频后的精神亢奋。他感觉自己现在能徒手劈开一块砖,或者一口气做三百个俯卧撑。
他走到老刘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刘叔,是我,一心。”
门几乎是秒开的,老刘顶着一双堪比国宝的熊猫眼,眼底的激动和喜悦却像是两盏一百瓦的灯泡,亮得吓人。
他手里死死捏着那部可以当传家宝的老式诺基亚,屏幕上赫然是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那一长串零,他怀疑自己从昨晚数到了现在,生怕一眨眼就少一个。
“一心,你……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会儿,充电五分钟,精神两小时。”周一心开门见山,指了指老刘手里的手机,“刘叔,关于那笔钱,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老刘如梦初醒,赶紧把周一心让进屋,手忙脚乱地给他倒了杯热水:“你说,刘叔听着!这钱本来就是你凭本事赢回来的,怎么花,你说了算,全拿去给你奶奶治病都行!”
“奶奶的病,钱够了。”周一心接过水杯,热量顺着掌心传遍全身,他看着杯子里升腾的热气,缓缓开口,“我想把咱们的球房,重新装修一下。”
“装修?”老刘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一脸错愕,“现在那球房不是挺好嘛,街坊邻里都习惯了,熟门熟路的。花那冤枉钱干啥?这一百万,你留着,以后娶媳妇用,现在姑娘可金贵了!”
周一心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进老刘的心湖:“刘叔,林少有句话说得对,咱们那地方,又破又旧,确实上不了台面。”
“他那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放屁!”老刘瞬间激动起来。
“但他没说错。”周一心打断了他,目光灼灼,“刘叔,我想把它改成全江城,不,是全市最好的球房。”
“全市……最好?”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雷,劈得老刘外焦里嫩。他想象不出那个地面油腻腻、空气烟熏火燎、连球杆都盘出包浆的“老刘球房”,要怎么跟“全市最好”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联系在一起。
“这……这得花多少钱?一百万……够吗?”老刘的声音都有些发虚。
“我算过了。”周一心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却画得满满当当的纸,那架势,像极了准备给投资人画大饼的创业青年。
“顶级比赛用的星牌台球桌,一套下来大概十万,咱们先上四套,一字排开,气势要有!”
“专业的恒温除湿系统,防止球杆和台呢受潮变形,这个不能省,大概五万。”
“最重要的,是灯光!要用那种体育场馆级别的无影灯,保证球台上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到一丁点阴影,打球跟拍电影似的!这个贵,差不多要十五万。”
老刘听得眼花缭乱,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台球。这些名词,他只在电视上看那些外国佬打斯诺克决赛时听过,感觉离自己的生活比月球还远。
“还有墙面,必须做专业隔音,不能让隔壁老王打呼噜影响咱们高手对决。地面铺专业地胶,踩上去得有感觉。通风系统重做,以后谁在里面抽烟,直接给他吸走,让他感受一下龙卷风的力量。再隔出一个休息区,放上舒服的沙发和自动饮料机……”
周一心越说眼睛越亮,仿佛那座崭新的球道馆已经拔地而起,闪耀着人民币的光辉。
老刘听着这堪比火星殖民的庞大计划,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小子,心比天高。可这么一搞,还是咱们那个老球房吗?街坊们还愿意来吗?一杯茶一包烟,打一下午球吹牛的乐子,可就没了啊。”
这才是老刘最担心的。他守着这球房一辈子,图的不是挣多少钱,而是那份街里街坊的人情味和烟火气。
周一心放下那张“宏伟蓝图”,认真地看着老刘的眼睛。
“刘叔,时代变了,咱们不能永远守着一亩三分地。我想让那些戴着白手套,瞧不起我们这些‘野路子’的人瞧瞧,打街头黑八的,不代表我们不懂台球,不代表我们不配拥有最好的环境。”
他话锋一转,笑了笑:“至于街坊们,咱们可以专门留出一块‘怀旧区’,还用那几张老桌子,规矩不变,价格不变,想怎么玩怎么玩。但新的场馆,是用来打天下的。”
“打天下……”
这三个字,像一柄八百斤的重锤,狠狠敲在老刘的心坎上。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夜之间,仿佛脱胎换骨。
那份沉稳,那份远见,那份藏在骨子里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冲劲,让老刘感到陌生,又无比欣慰。
“好!”老刘猛地一拍大腿,眼眶瞬间就红了,“刘叔这把老骨头,就陪你疯一次!你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得到了老刘的支持,周一心心中大定。
他脑海里,那个沧桑中带着点傲娇的声音适时响起。
【孺子可教。道场之基,在于‘人’。能得人心,方能聚势。不错,有本神当年一丢丢的风范了。】
“行了老古,别拽词儿了,赶紧说点有用的。”周一心在心中吐槽,“你说的那些顶级设备,上哪儿买能靠谱点?别回头被人当冤大头宰了。”
【哼,本神当年用的‘星陨石’台面,浑然天成;‘东海蛟龙筋’做的库边,弹性永存。岂是现在这些凡铁烂木可比?罢了,念你初入此道,为你指条明路。】
古通的声音带着一丝对往昔的追忆和对当下的不屑。
【城东有一家‘大师兄体育’,老板姓丁,是个半吊子‘学院派’出身,不过为人还算方正,专做高端台球设备。你去寻他,报本神名号中的‘古’字,他自会给你个公道价。】
“报‘古’字?你面子这么大?老古,你以前是混社团的吧,还报字号?”
【废话少说!记住,道场建成之日,便是你球道修行正式开始之时。在此之前,先将你的‘磐石架’练到小成境界。根基不稳,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声音沉寂下去。
周一心收回思绪,将那张计划图纸郑重地叠好,揣进口袋。
城东,“大师兄体育”。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起点。
他握了握拳,感觉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老刘看着他斗志昂扬的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身从一个老旧的木箱子里,翻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一心,这个,你拿着。”
周一心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红布,里面是一本线装的、纸页泛黄的册子,封面上是三个古朴有力的毛笔字——《杆法初解》。
“这是我爹,也就是你刘爷爷当年传下来的,他也是个爱球如命的人。可惜我资质愚钝,看不懂这里面的门道,跟看天书似的。放我这也浪费了,你拿去看看,兴许有点用。”
周一心翻开册子,一股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里面画着各种人体站位、出杆姿势和击球线路图,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解,讲的都是些发力技巧、角度计算、旋转控制的法门。
虽然看起来很基础,但它体系完整,逻辑严密,与他自己摸索的“野路子”截然不同。这就像一个是正规军的训练手册,一个则是街头斗殴的经验总结。
这,正是那些“学院派”的根基所在。
周一心郑重地将册子收入怀中:“谢谢你,刘叔。这比一百万都金贵。”
他知道,这本看似不起眼的册子,或许能为他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
与此同时,江城市中心一家灯火辉煌的顶级私人会所里。
林少正笔直地跪在一个中年男人面前,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深深的恐惧。
“爸,我错了……”
中年男人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把纯银雪茄剪,剪着一支顶级的古巴雪茄,头也不回地问:“错在哪了?”
“我……我不该去招惹那个周一心,不该赌上自己的手……”
“啪!”
一声脆响。
中年男人猛地转身,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林少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你错在丢了我们林家的脸!”
林啸天指着儿子的鼻子,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区区一个城中村的混混,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人下跪道歉?我林啸天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
“爸,那个周一心他……他不是人!他会功夫,球打得也太邪门了!”林少捂着脸,颤抖着说。
“功夫?”林啸天冷笑一声,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在绝对的权力和金钱面前,功夫算个屁!”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蝼蚁。
“我已经让人查过了。那个周一心,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快死的奶奶在医院里。他所有的倚仗,不过是那根破球杆和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力。”
林啸天吐出一口浓郁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阴沉。
“他不是要参加那个什么‘城市台球公开赛’吗?很好。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鬼手’张弛吗?我有个活儿,需要你来江城一趟。价钱,你开。”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而极度自信的声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漠然。
“林总的面子,我一定给。说吧,这次的目标是谁?”
林啸天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叫周一心的年轻人。我不要他的手,也不要他的命。”
“我要你,在所有人的面前,在直播镜头下,把他引以为傲的球技,碾得粉碎。我要他的道心,彻底崩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