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回到宿舍时,天色已经擦黑。
她将那件军大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周叔叔……周首长……
他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砸乱了她死水般的生活。
那份温暖是真实的,那份庇护也是真实的。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安。
她和他,云泥之别。
他今天的举动,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别人会怎么看他?又会怎么议论她?
她正胡思乱想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哎,你们看,那是谁啊?”
“穿四个兜的!还是个干部!”
“不对,你们看他旁边那个,我的天,那是首长的警卫员!”
林舒的心,猛地一跳。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窗帘。
只见宿舍楼下,停着一辆崭新的军用吉普车。
车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傍晚时见过的警卫员小李。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两人手里,都拎着沉甸甸的网兜。
网兜里,装着鸡蛋、奶粉罐、麦乳精……在昏黄的路灯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楼道里,已经响起了“蹬蹬蹬”的下楼声和压抑的议论声。
住在楼里的军嫂和单身职工们,都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从各自的房间里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往下看。
这阵仗,可比过年还稀罕!
林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真的派人送来了。
而且还是用这么……这么张扬的方式。
“请问,林舒同志是住在这里吗?”
小李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楼下响起,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林舒?
找那个被顾副团长甩了的乡下女人?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都聚焦到了二楼林舒那间宿舍的门口。
之前还在水房泼了林舒一身脏水的李翠花,此刻正扒在栏杆上。
当她看清小李肩上那代表着“首长警卫”的特殊标识时,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褪得干干净净。
她……她没看错吧?
首长的警卫员,亲自给那个林舒送东西?
还拎着那么多金贵玩意儿?
李翠花的两条腿,开始有点发软。
她想起自己白天说的那些难听话,做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完了,这是踢到铁板了!
不,这哪里是铁板,这简直是踢到钢板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胡乱猜测的时候,林舒打开了房门。
她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胶水一样黏在了她身上。
今天的她,看起来和往常很不一样。
虽然穿的还是那身旧衣服,但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愁苦和怯懦。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平静无波,就那么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
小李看到她,立刻上前一步,立正站好,表情严肃。
“林舒同志,您好。”
他的声音不大,但态度却极其尊敬。
“奉周首长命令,给您送一些生活补助品过来。首长说,您是英雄的家属,组织上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您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组织反映。”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点明了东西的来源,又给出了一个“组织关怀英雄家属”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理由。
林舒看着他递过来的几个网兜,嘴唇动了动,想拒绝。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小李的表情依旧严肃。
“林舒同志,这是命令。也是组织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首长说了,您肚子里还有孩子,补充营养是最重要的任务。”
提到孩子,林舒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她可以挨饿,可以受委屈。
可她的孩子不能。
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几个沉甸甸的网兜。
“……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东西送到,我们就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和另一位干事一起,转身,上车,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吉普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可整个宿舍楼,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们的脑子里,都在疯狂回荡着刚刚警卫员说的那几句话。
周首长?
英雄的家属?
组织关怀?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信息量大到她们的脑子都快处理不过来了!
这个林舒,不是个没根没底的乡下女人吗?
她怎么会和周首长扯上关系?
还成了“英雄家属”?
难道……她那个牺牲的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英雄?
一时间,所有人看林舒的眼神都变了。
从之前的鄙夷、轻蔑,变成了深深的敬畏、好奇,还有恐惧。
尤其是李翠花,她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她居然去欺负一个连周首长都亲自关怀的“英雄家属”?
她是不想在大院里混了吗?!
林舒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
她只是默默地,拎着那几个网兜,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砰”的一声。
房门关上,也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她将东西放在桌上。
一罐麦乳精,一罐奶粉,两斤鸡蛋,还有两个牛肉罐头。
每一样,都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林舒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凉的奶粉罐。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痛苦的泪。
而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第一缕曙光时,那难以言喻的……温暖。
与此同时,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军区大院。
当陈雪从小姐妹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在用新买的雪花膏擦脸。
“你说什么?!周敬深……给那个乡下女人送东西了?”
“是啊!亲口叫的警卫员送的!奶粉鸡蛋麦乳精,好几兜呢!”
“啪!”
陈雪手里的那瓶雪花膏,被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瞬间碎成了几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漂亮的脸蛋,因为嫉妒和愤怒,扭曲得有些狰狞。
周敬深是谁?
那是整个军区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首长!
是她父亲都要敬畏三分的人物!
更是她从小到大,一直默默仰慕的偶像!
她想尽了办法,都找不到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可现在,他竟然……竟然去关怀林舒那个土包子?!
凭什么?!
那个女人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陈雪气得浑身发抖,银牙都快咬碎了。
她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顾淮安的号码,声音尖利地嘶吼道。
“顾淮安!你那个前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问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