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堂内的妻妾暗斗,如同春日潮湿墙角生出的苔藓,在不见光处悄然蔓延。陶春彩与林婉儿之间,表面姐姐妹妹叫得亲热,暗地里却较着劲地争宠。
今日陶春彩亲手做了点心送去书房,明日林婉儿便弹上一曲清音邀少爷共赏。
崔展颜夹在中间,初时还有些新鲜,时日一长,便觉疲于应付,连带着待在书房的时间都多了起来。
李鸳儿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她们争抢的,不过是一个早已被她暗中废掉的“男人”和一份注定无望的“子嗣”。
她依旧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精准而耐心地,将致命的毒液混入那一碗碗看似滋补的羹汤中,不仅送给崔展颜,也“惠及”了那位盼子心切的林姨娘。
石头的晋升
这日,李鸳儿去大厨房领墨韵堂这个月的茶叶份例。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指挥着两个小厮将一捆捆干柴码放整齐。是石头。
他比几年前壮实了些,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眉宇间少了些当年的惶恐,多了几分沉稳。
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破旧的短褂,而是一身虽普通但整洁的深蓝色棉布长衫,腰间甚至还挂着一小串钥匙。
“都仔细点,这边的柴火是给老夫人院里预备的,要选干燥耐烧的松木。”石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踏实感。
“石管事放心,都按您的吩咐办的。”一个小厮讨好地笑道。
石管事?李鸳儿微微一愣。她隐约听说过,后厨这边因为原先管采买柴火杂物的老人病了,换了个年轻的顶上,没想到竟是石头。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石头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怔忡。
石头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冲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李鸳儿也下意识地回以一抹极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厨房的管事婆子笑着迎了出来:“鸳儿姑娘来了?哟,石管事也在呢!正好,墨韵堂的茶叶和这个月额外要的精细盐,都归石管事这边经手了,你们直接对接便是,也省得我老婆子再跑一趟。”
李鸳儿和石头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依言走到一旁。石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秃头毛笔,笨拙却认真地核对了一下,然后从库房里称出相应的茶叶和一小包雪白的细盐,递给李鸳儿。
“数目对的,你点一点。”他的声音依旧粗嘎,却比少年时平和了许多。
“谢谢石头哥。”李鸳儿轻声道谢,接过东西。指尖不经意相触,她感觉到他指腹上厚重粗糙的老茧,那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印记。而他也看到了她虽纤细却也不再光滑、带着些微操劳痕迹的手指。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和淡淡的暖意,在这短暂的接触中悄然流淌。
他们都在这深宅大院里挣扎求存,一个凭着隐忍和心计,一个靠着勤恳和实干,各自在卑微的缝隙里,艰难地挣得了一小方立足之地。
娘家的重负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李鸳儿刚回到墨韵堂附近,一个相熟的小丫鬟便悄悄拉住了她,低声道:“鸳儿姐姐,你娘……又来了,在后角门那边等着呢,看着挺急的。”
李鸳儿的心猛地一沉。她每月都将月钱省下大半,托人悄悄送回娘家,只留极少一部分傍身,可那个无底洞,似乎永远也填不满。
她寻了个借口,匆匆来到后角门。只见母亲李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里紧紧牵着两个面黄肌瘦、穿着单薄的弟妹。
不过几年光景,母亲看着竟比上次见她时又苍老了许多,两鬓已见斑白,脸上愁苦的皱纹更深了。
“鸳儿!”一见到她,李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娘……娘实在没法子了!你弟弟妹妹都到了该开蒙识字的年纪,邻家的孩子都去学堂了……你爹他……他又欠了赌债,债主堵着门,说不还钱就要……就要卖了你妹妹抵债啊!”她说着,将身边吓得直哭的小丫往李鸳儿面前推了推。
李鸳儿看着妹妹那与自己幼时相似、却布满惊恐的小脸,再看看弟弟铁柱那渴望又怯懦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
那个男人!那个毁了她一生,如今还要继续拖累她和她最在乎的人的男人!
她咬着牙,将身上仅有的、准备用来打点关系的一小块碎银子和几十个铜钱全都塞到母亲手里,声音沙哑:“娘,你先拿着应急,让铁柱和小丫先去学堂……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可……可这不够啊……”李氏握着那点钱,泪流得更凶了。
“我知道不够!”李鸳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会再想办法的!你赶紧带他们回去,别让人看见!”她狠下心,将母亲和弟妹推开,匆匆关上了角门。
背靠着冰冷的大门,李鸳儿滑坐在地,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在府里要忍受主子的轻贱、妻妾的倾轧,暗地里行着危险的勾当,还要不断被那个所谓的“家”吸血!
她好恨!恨继父的无能贪婪,恨这世道的不公,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偏执的疯长
擦干眼泪,李鸳儿重新挺直脊背,走回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也更加坚定。
她必须尽快在这个家里站住脚跟,出人头地!她不能再这样卑微下去,不能再让母亲和弟妹受人欺凌!
她需要权力,需要地位,需要……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泥潭、甚至反过来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她被压力与恨意逼到极限的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孩子!
她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名义上属于崔家三房、属于崔展颜的孩子!
只有这样,她才能母凭子贵,才能在这吃人的宅门里获得一席之地,才能有能力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可是……崔展颜早已被她亲手绝了生育的可能。
那么,这个孩子该从何而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后院的方向,那个刚刚与她有过短暂接触的、沉默而踏实的身影——石头。
一个危险而罪恶的计划,在她心中疯狂地滋长起来。
那是对崔家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报复,也是她为自己和娘家,搏一条出路的……唯一生机。
波澜已起,暗潮将涌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