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月在云岫居的小厨房里，边熬着药边出神。
她原是从小在谢清淮身边伺候的宫女。
但沈奉仪发着高热，小梨身上的伤又还没好全，自然也不能好好当差。
太子殿下干脆就将她给了沈奉仪，让她以后就留在云岫居。
她对此坦然接受。
她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这位沈奉仪是上心的。
能跟着这样一位得殿下看重的新主子，她往后未必没有前途。
再者，沈奉仪瞧着是个好相与的，想来她往后在云岫居当差，也不会过得太委屈。
书月瞧着药熬的差不多了，便拿了个白瓷药碗倒出来。
又放凉了一会，才给沈听云端进去。
那药碗还未到跟前，沈听云就已经闻到苦味了。
这她药味她已经闻了十几日了，再熟悉不过了。
她如今，每日三碗药下肚，倒真要成个药罐子了。
随着书月的靠近，那苦涩的药味愈发浓郁。
沈听云还没喝呢，舌根就已经先泛苦了。
这药她真是有些喝怕了。
她嘴角下压，声音放的细软，对着书月撒娇：“书月，待会喝完这药，我能不能含半颗蜜饯，去去苦味。”
书月瞧着她这副软糯的样子，心中发软，语气温柔却不肯松口。
“主子，不行的，钱太医吩咐过了，紫玉莲最怕甜物，哪怕是一颗蜜饯，也能把紫玉莲的药性解了大半，说什么都不能让您沾。”
“您自己也觉着呢，前儿还说能稍稍看清窗纸上的竹纹了，这眼疾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正是要盯紧的时候。若是因为一口蜜饯断了药效，回头又要多喝好几副苦药，岂不可惜？”
说完，书月看向沈听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惜。
沈听云望着碗中深褐的药汁，热气裹着苦意往鼻尖钻。
喉间的苦意还没散，她心里却翻着别的滋味。
是了，太子殿下将紫玉莲给了她治眼睛。
半个月之前，她曾暗忖紫玉莲这等稀世药材，怕是要争破头才能沾到边。
如今，却这般轻易地给了她用，刚听书月说时，她几乎以为是梦。
喝了半月的药，她的眼睛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不再连人都看不清，如今能辨清身形和大致的五官，更细的却还不行。
她也清楚，从侯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潭逃出来，东宫这方寸地，她能抓的，唯有太子这根浮木。
没有男子会真心待一个视物不清的人。
所以眼下，先养好眼睛，守住这棵能遮风挡雨的树，才是最要紧的。
沈听云悄悄吐了口浊气压下舌根的涩，端着那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好苦。”
饶是沈听云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苦。
书月端来一杯温水，“主子，喝点温水冲淡点苦味吧。”
沈听云将手中的药味递过去，将那杯温水接过。
她喝了一小口温水，含在嘴里一会，再吞下。
如此喝了几口之后，口里那点苦味才总算淡了点。
感受着嘴里淡淡的苦味，她想到了小梨。
“小梨可好些了？”
书月拿过她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小梨如今已经好多了，但是脸上淤青还在，估摸着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好全。”
“那就好，是我拖累了小梨，没保护好她。”
聊到小梨，沈听云总是有些愧疚。
她要是那天坚持把小梨带在身边就好了。
不然，沈碧湖也不会有机会折磨小梨。
关于在侯府的事情，书月从元喜那里听了个大概。
小梨的伤她也瞧过，刚开始带回来的时候，都快没个人样了，脸上都是青紫的伤痕，脸肿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要不是元喜去得及时，只怕领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这主仆两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惨。
书月看着沈听云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又想起钱太医那日吩咐的话。
她扯开了话题，“主子，奴婢瞧着今日外头的天气还不错，想必花园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不如去花园里逛逛，解解闷？”
沈听云自从上次发高热之后，就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不曾出去过。
这些天，她也确实闷了。
既然不能吃蜜饯解苦，闻闻那花的香甜，也是不错的。
这么想着，沈听云心里的苦闷总算是散了些。
她脸上漾开笑，语气轻快了些：“好啊，我还未曾出去过呢。”
书月见她神色松快些，眉宇间的忧色也淡了几分。
她取来一身浅绿色云袖衫替沈听云换上，又寻了条同色软绸带细心系好。
沈听云这几日明显觉出眼睛不那么畏光了，指尖轻轻摸着眼上的绸带，“我的眼睛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这绸带应该可以不用系了。”
书月却轻柔解释道：“主子，钱太医特意叮嘱，您这眼睛还得避着点光。”
沈听云叹了口气，没坚持。
“好吧。”
沈听云一袭绿衫，像是朝日里的新竹，清润又素净。
遮眼的青色绸带在她脸上，非但不显局促，反倒为她添了层朦胧的韵致，衬得她面部灵秀柔和。
书月感叹，沈奉仪这般气韵，也难怪太子殿下会看上。
整理妥当后，书月一路扶着沈听云往花园的方向走。
花园离云岫居不远，没一会就到了。
沈听云已经在院子闷了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混着草木香的清新空气，觉得自己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一阵微风漫过来，裹挟着阵阵清甜的花香，钻入沈听云的鼻尖。
“书月，你闻！” 沈听云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攥住书月的袖口，还轻轻晃了晃，语气里满是雀跃，“这海棠花好香啊！”
她眼睛虽覆着绸带，却能瞧出眉梢都扬着，半点不见往日的拘谨。
书月引着她来到大簇的海棠花面前，那香味浓郁扑鼻。
沈听云低头轻嗅着那些花朵，方才喝药的那些涩苦，早已不见，只剩花的清甜。
她闻到有一朵花更加浓郁，想凑过去闻，却不小心被花枝刮掉了绸带，她赶紧闭眼。
书月想伸手去捞，那绸带被一阵风吹落，掉入了花丛间。
晨起下了一场雨，这会泥土还是有些湿的。
待她捡起来时，绸带上已经有污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