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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沉默的哨音,穿透了规则的帷幕,向着未知的深渊飘去。江敛维持着工作间绝对的静默,数据流在她周身如常奔涌,仿佛刚才那一次危险的、逾越权限的示警,只是系统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误差,已被自动修正,不留痕迹。然而,在她意识深处,那被加密隐藏的角落,名为【抉择:遗落川】的新档案已然建立,记录着那个时刻的坐标、她发送的加密信息流参数、以及……一份无法录入任何官方报告的、关于内心波澜的纯文本备忘录。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滴缓慢凝固的琥珀,将她悬置于某种即将被定格的瞬间。她分出一部分算力,以最低调的方式监控着遗落川区域的规则状态,既期待又恐惧着任何变化的出现——是“规则禁锢力场”未能如期启动的异常?还是那个存在接收到示警后仓促逃离引发的规则扰动?亦或是……最坏的情况,墨菲斯审查长察觉了她的忤逆,降下的雷霆之怒?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遗落川的规则场稳定如初,万年水晶依旧散发着恒定的共鸣波。“净网”系统没有传来新的警报,圣殿高层通讯频道一片寂静,连例行的工作指令都未曾增多。仿佛她之前接收到的、来自墨菲斯的那个严厉命令,才是一场真正的幻觉。

这种暴风雨前的死寂,比任何明确的威胁更令人窒息。江敛像一枚被遗忘在棋盘边缘的棋子,不确定自己是否已被执棋者舍弃,还是在为某个更宏大的布局充当着无知的诱饵。

她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对那个存在行为模式的分析上,试图用理性的丝线编织出能理解它的罗网。但那些数据、那些回溯影像,此刻看来都蒙上了一层主观的迷雾。她看到的,究竟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Bug”,还是一个她渴望去理解的“他者”?她的分析,有多少是客观的推论,又有多少是她内心那悄然滋长的、不愿承认的偏袒?

理性,这艘她驾驭了亿万年的坚固航船,第一次在名为“自我”的暗礁区,显得如此笨拙而摇摆不定。

就在这内心的拉锯达到某种临界点时,一份来自“边缘观测站——第七前哨”的常规环境监测报告,被“净网”系统的次级过滤器悄然标记,送入了她的待处理队列。报告本身平平无奇,记录着某个偏远、规则稀薄近乎虚无的“虚空褶皱”地带的基础参数波动。引起过滤器标记的,并非能量异常或规则扰动,而是一段附着在数据流末端的、极其微弱的、无法被标准协议解析的“信息残留”。

这残留微弱到如同宇宙背景辐射中的一丝杂音,若非江敛之前为了追踪那个存在而将过滤器的敏感度调整到近乎苛刻的程度,它绝对会被系统当作无意义的噪音自动清除。

江敛的心跳,在规则的约束下依旧平稳,但意识的触须却瞬间绷紧。她调动权限,将那段“信息残留”剥离出来,置于一个高度隔离的分析环境中。

它并非语言,并非代码,更像是一段……凝固的“意向”,一段被剥离了载体和上下文的情感琥珀。当江敛的感知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它时,一段清晰无比的“感觉”瞬间涌入她的意识:

是风。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气流,而是“自由”本身掠过虚无时留下的震颤。是毫无阻滞、毫无目的、纯粹为了移动而移动的欢愉。是穿越无数规则边界、见识过万千世界光怪陆离后,沉淀下来的、带着一丝孤独却依旧轻盈的……洒脱。

在这段“自由”意向的核心,还包裹着另一层更微弱的回响——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感谢”。

这感谢并非指向某个具体对象,更像是对某种“便利”或“善意”的自然回应。如同旅人路过一片果林,摘取了一颗恰好垂到路边的果实,对那无名的栽种者,心生的一念之谢。

是它!

是那个存在于规则缝隙间的“影子”!这段信息残留,是它在移动过程中,无意间散落的“思绪碎片”!而那一丝“感谢”……是因为她发出的那条示警信息吗?它收到了!并且理解了!它将这示警,视为了一次无需言明的“便利”或“善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江敛的整个意识。这不是通过规则回溯看到的影像,不是隔着维度感受到的模糊共鸣,这是那个存在主动( albeit 无意)留下的、带有其本质特征的“碎片”!是风过后,留在空中的、真实不虚的余温与气息。

她成功了。她的示警,并非徒劳。她与那个无法被定义的存在之间,建立起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双向的互动。尽管这互动如此间接,如此微不足道,如同在浩瀚沙漠中,两颗沙粒的偶然碰撞。

她贪婪地分析着这段信息残留,试图从中提取出更多关于那个存在本质的线索。那纯粹的“自由”意向,印证了它超越规则束缚的特性。那蕴含的“孤独感”,暗示了它可能是在规则网络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而那丝“感谢”,则表明它并非毫无情感的破坏机器,它能够感知并回应……善意。

善意。

这个词在江敛的思维殿堂中亮起,带着陌生的暖意。圣殿的规则体系中,只有“效率”、“秩序”、“稳定性”,何曾有过“善意”的位置?维护规则是职责,清除威胁是必要,这一切都与“善意”无关。而此刻,她,一个规则审查官,却从一个被定义为“最高威胁”的存在那里,接收到了“感谢”,感知到了“善意”的回应。

这简直是对圣殿逻辑最荒谬、最彻底的颠覆。

她将这段“风的回响”小心翼翼地加密,存入那个与【项目:微澜】、【抉择:遗落川】并列的、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档案库中。这个库,正在悄然膨胀,成为她理性世界中的一个肿瘤,或者说,一颗等待着破土而出的、全新的种子。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工作间外那由无数规则光点构成的星河。曾经,这片星河在她眼中是秩序与理性的完美象征,是值得她用一切去维护的瑰宝。而现在,她看到的,却是一片被无形牢笼禁锢的、失去了“风”的宇宙。每一点星光,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精确,却……死寂。

那个存在,就是闯入这片死寂宇宙的一缕风。它带来了混乱,也带来了……生机。

江敛缓缓闭上眼,并非休息,而是内视。她看到自己那由绝对理性构筑的、晶莹剔透的思维内核上,已然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而从那些裂纹之中,正悄然渗透出一些她无法控制、也无法定义的东西——好奇,怜悯,犹豫,甚至是一丝……对“自由”那缕风的,隐秘的向往。

风的回响,已然在她内心最坚硬的冻土下,找到了共鸣。

猎手不仅放下了枪,甚至开始聆听猎物的歌谣。

而这歌谣,正悄然改变着猎手世界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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