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仿佛将时间和空间都扭曲、拉长。当飞机的起落架重重地撞击在格拉斯哥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林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透过舷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与国内截然不同的景象。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细密而冰冷的雨丝如同幕布般笼罩着整个机场，远处是色调暗沉、轮廓硬朗的建筑。空气潮湿而清冷，带着一股陌生的、属于北大西洋沿岸的气息。
“欢迎来到苏格兰，林。”坐在旁边的麦克·卡马拉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脸上却带着笑意，“典型的格拉斯哥式欢迎——雨水和乌云。”
林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解开安全带，感受着飞机滑行带来的轻微震动。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悄然涌动，混杂着对未知的好奇、离乡的怅惘，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面对全新挑战的兴奋。
他与麦克·卡马拉，还有俱乐部临时指派的一名华人留学生翻译小李，一行三人，踏上了苏格兰的土地。
通关，取行李。过程还算顺利，但周遭充斥的快速而含糊的苏格兰口音英语，以及指示牌上那些陌生的字母组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林风，这里已是他乡。
走出抵达大厅，一股裹挟着湿气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只穿着单薄外套的林风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这里的冷，与江州那种干冷不同，是一种能渗透进骨子里的湿寒。
麦克提前预约的出租车是一辆黑色的老式伦敦出租车，空间宽敞，但内饰显得有些陈旧。司机是个身材壮硕、留着大胡子的苏格兰大叔，友好地帮他们把行李搬上车。
车子驶离机场，汇入车流。林风静静地望着窗外。
格拉斯哥的城市景观与他想象中欧洲大都市的繁华精致有所不同。它更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工业巨人，带着一种粗粝而坚实的美感。随处可见的维多利亚时代和哥特式建筑，用暗红色的砂岩砌成，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厚重和历史感。街道不算特别宽阔，路面被雨水浸润得发亮，行人们大多穿着深色的防水外套，步履匆匆。
偶尔能看到一些现代风格的玻璃幕墙建筑穿插其间，新旧交融，形成一种独特的城市肌理。远处，能看到几座高耸的教堂尖顶，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
“格拉斯哥是苏格兰最大的城市，以前是世界著名的造船和工业中心……”麦克充当着临时导游，用简单的英语配合着手势，向林风介绍着，“那边是克莱德河……看，那边就是凯尔特人公园，我们的同城对手的主场……”
当出租车转过一个弯，麦克指着远处一片在雨中若隐若现的庞大建筑群，语气中带着自豪：“而那里，就是我们的家——埃布罗克斯球场（Ibrox Stadium）。”
林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座庞大的、有着独特阶梯式外观的体育场，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也能感受到其恢弘的气势和扑面而来的历史感。那里，将是他未来奋斗的舞台。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公寓楼前。这里距离俱乐部的训练基地不算太远，是俱乐部为年轻球员和外来球员提供的临时住所之一。
公寓不大，但设施还算齐全，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被打扫得很干净，透着一种无人居住的清冷。简单的木质家具，白色的墙壁，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阳台，正对着一条安静的街道和另一栋相似的公寓楼。
“这里暂时就是你的家了，林。”麦克帮忙把行李箱提进来，“你先休息，倒一下时差。明天早上九点，我会来接你去训练基地，办理入职手续，然后参加U21梯队的首次合练。”
他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附近的超市在哪里，如何乘坐公共交通，以及紧急联系电话等，留下一些基本的食物和一张临时电话卡后，便和翻译小李先行离开了。
房门关上。
偌大的公寓里，顿时只剩下林风一个人。
绝对的寂静袭来。
窗外是异国他乡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的雨声，房间里只有自己轻微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一种陌生的、属于这座房子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离开了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群，熟悉的语言，熟悉的食物……置身于这个完全陌生、色彩灰暗、连空气都带着不同味道的环境里，十七岁的林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漂泊”二字的重量。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车辆，看着对面公寓楼里零星亮起的、透着暖意的灯光。那些窗户后面，是属于别人的、他无法融入的生活。
肚子传来一阵饥饿感。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麦克留下的牛奶、面包和几盒冰冷的速食意面。他拿出一片面包啃着，口感干硬，带着一股淡淡的、不熟悉的酵母味。
味蕾也在提醒他，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同的。
他想起离开时，王胖子那强忍着不舍的胖脸，想起队友们羡慕又带着担忧的眼神，想起父母在电话里千叮万嘱的牵挂……
这一切，都是为了心中的那个舞台。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而陌生的空气，将口中干硬的面包咽下。
孤独？
不适应？
这些，不过是通往巅峰之路上，必须经历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走到客厅中央，将行李箱放倒打开。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衣物，最重要的，就是那几颗他随身携带的足球，以及用柔软布料仔细包裹着的江左杯MVP奖杯。
他拿出奖杯，轻轻擦拭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能给予他力量。
然后，他拿起一颗足球，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轻轻地颠了起来。
足球听话地在他的脚背、肩膀、额头跳跃着，划出稳定而规律的弧线。这项陪伴了他无数日夜的运动，是他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最熟悉也最可靠的语言。
在一下下有节奏的颠球声中，窗外陌生的雨声，似乎渐渐远去；心头那丝初来乍到的彷徨，也慢慢沉淀下来。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如同在球场上寻找传球路线时一样。
这里，格拉斯哥，将是他传奇的新起点。
所有的孤独与不适，都将被踩在脚下，成为他登顶之路的垫脚石。
他停下颠球，将足球稳稳踩在脚下，目光穿透雨幕，望向埃布罗克斯球场的大致方向。
明天，U21的首训。
他需要做的，和之前一样。
用脚下的足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