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记忆中的樱花雨
周辰离开后，林薇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呆立良久。夕阳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中飘浮的微尘在光柱中缓缓起舞，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最终还是收好了教案，机械地关灯、锁门，沿着走廊向外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声都像是在叩击她记忆的门扉。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樱花季节。
那时的她还是林家备受宠爱的独生女，而周辰是住在隔壁的周家儿子。两家比邻而居，关系亲密，两个孩子更是形影不离。从学会走路开始，他们就像双生子一样，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在两家共用的大院子里追逐嬉戏。
“薇薇，快点！樱花全开了！”十六岁的周辰在她家楼下轻声呼唤，生怕惊动了她严厉的父亲。
林薇悄悄拉开窗帘，看到月光下仰着头的少年。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那是她十六岁生日的前夜。
她蹑手蹑脚地溜下楼，被他拉着跑向附近的公园。那里的樱花树正值盛放，在月光下如云如霞，美得不似人间景象。
“生日快乐，薇薇。”周辰递过那个小盒子，脸上带着罕见的羞涩。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樱花胸针，花瓣由淡粉色的水晶镶嵌而成，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泽。
“太漂亮了…”她轻声惊叹，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冰凉的胸针表面。
“我攒了三个月的零用钱。”周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希望你喜欢。”
“我喜欢，非常喜欢。”她将胸针别在校服衣领上，抬头对他微笑。
那一刻，樱花如雨般飘落，少年的眼神清澈而炽热。他轻声说：“等我们大学毕业，我就去跟你爸爸说，让我们正式在一起。”
她的脸颊发烫，心跳如鼓，却郑重地点头：“好。”
那时他们都以为，未来会如预期般展开：一起上大学，一起毕业，然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谁也没有想到，短短三个月后，林家的世界就会天翻地覆。
“林老师？”
一个声音将林薇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到文学院门口，叫她的是同为文学系讲师的杨静。
“杨老师。”林薇勉强笑了笑，“还没下班？”
“正准备走。”杨静好奇地打量她，“听说今天校董会去听你的课了？怎么样？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周董了吗？听说他年轻有为，还单身呢。”
林薇下意识地摸了摸衣领下的樱花胸针：“见到了，课还算顺利。”
杨静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兴奋地说：“周辰可是咱们学校的传奇人物啊。听说他家本来很普通，但十年前不知怎么突然发迹，现在已经是科技新贵了。更难得的是他还这么关心母校，捐了一大笔钱给学校呢。”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十年前，正是周家突然崛起的时候，也正是林家一落千丈的时候。这种巧合，曾经让她无法不产生怀疑。
“是吗？我不太了解这些。”她轻声说，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但杨静显然谈兴正浓：“说起来，周董好像也是本地人呢。林老师你也是本地长大的吧？说不定你们小时候还见过呢。”
林薇的手心开始冒汗：“可能吧，我不太记得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她如获大赦般地接起：“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看来你并没有换号码。”
是周辰。
林薇下意识地转过身，压低声音：“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校职工通讯录是公开的。”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明天下午三点，校董会有一个关于人文教育发展的研讨会，希望你能参加。”
“这…不应该是由系主任通知吗？”她困惑地问。
“我亲自通知，不行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会议室在行政楼805。请不要迟到。”
不等她回应，电话已经挂断。
林薇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作。
“谁啊？”杨静好奇地问。
“校董会办公室，通知明天开会。”她简略地回答，努力维持平静。
杨静惊讶地睁大眼睛：“直接通知你？哇，林老师，看来周董很看重你啊！说不定你要受重用了呢！”
林薇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乱成一团。周辰究竟想做什么？是为了叙旧，还是为了报复？或者，他只是想得到一个迟来十年的解释？
与杨静道别后，林薇独自走向教师停车场。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下，天空呈现出深蓝渐变的色彩，几颗早亮的星星零星点缀其间。
她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即发动引擎。车窗外的校园正在渐渐沉寂，只有远处体育馆还亮着灯，隐约传来欢呼声。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她的思绪又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林家破产的消息来得突然而猛烈。一夜之间，父亲的公司宣布清算，银行账户被冻结，房产被查封。她记得母亲躲在房间里哭泣，父亲一夜白头，而门外挤满了追债的债主和嗅到血腥味的记者。
“去周家求助吧。”母亲抓着她的手说，“周家最近发展得那么好，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一定会帮我们的。”
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冒雨跑到周家大门外。然而就在她准备按门铃时，听到了周父与别人的谈话。
“林家这是自食其果。”周父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经营不善还要盲目扩张，破产是迟早的事。”
另一个声音笑道：“不过这次周兄可是捡了大便宜，低价收购了林家那么多优质资产。”
周父也笑了：“商场上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要怪就怪林总太天真了，连多年的朋友都不能完全信任啊。”
林薇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如坠冰窟。原来周家早就知道林家的危机，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趁机低价收购林家的资产。那些所谓的邻里情谊，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更让她心痛的是，当她转身逃离时，看到了站在二楼窗口的周辰。他显然也看到了她，却没有追出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她消失在雨夜中。
那天晚上，林薇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给周辰留了一封短信，就随父母投奔了外省的亲戚。从此，她切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包括那个她曾以为会共度一生的少年。
十年间，她半工半读，帮助父母度过最艰难的时期，最终考取研究生，获得博士学位，凭借自己的努力回到了这座城市。她从未想过会与周辰重逢，更没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局面。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短信，来自刚才那个号码：
“明天的会议很重要，希望你能准备一下对人文教育发展的看法。另外，樱花胸针，你还留着吗？”
林薇盯着那条短信，心跳骤然加速。他看到了，在今天的课堂上，他看到了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胸针。
她该如何回应？承认自己一直留着这枚胸针，就等于承认自己从未忘记过去。而否认…她又如何能否认一个明显的事实？
犹豫良久，她最终只是简单回复：“会议我会准时参加。”
没有提及胸针，没有追问过去，就像没有收到那条短信的后半句一样。
几分钟后，周辰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好。”
简洁，冷淡，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林薇发动汽车，驶出校园。路旁的樱花树在夜色中形成连绵的暗影，偶尔有花瓣被车灯照亮，如雪花般纷飞飘落。
回到家，她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旧木盒。盒子里装着她不愿丢弃的过去：中学毕业照、旧日记本、几封信件，以及那枚樱花胸针。
她拿起胸针，指尖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凉触感。十年了，水晶依然璀璨如新，只是别针部分已经有些松动，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坚固，如今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第二天一早，林薇特意提前到了学校。她需要时间准备下午的会议，更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心绪。
然而就在她走进文学院大楼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公告栏前的高大身影。
周辰转过身，仿佛早有预料般地微笑：“早啊，林老师。”
“周董早。”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您这么早来文学院有事吗？”
“来看看新安装的多媒体设备。”他的目光落在她衣领上，今天她特意没有戴那枚胸针，“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樱花。”
林薇握紧手中的公文包：“樱花很美，很少有人不喜欢。”
“但很少有人会为了一句十六岁的承诺，等待十年。”周辰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林薇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旧信封，纸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破损：“这封信，我保留了十年。今天，我觉得是时候还给你了。”
她认出那是当年她留下的告别信。信中她没有提及听到的对话，只是简单地说因为家庭变故而必须离开，并希望他不要找她。
“为什么…”她声音颤抖。
“因为我想亲耳听你说，”周辰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又为什么在十年后突然回来？”
林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十年的距离，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填补的？
就在这时，一群学生说笑着从走廊那头走来。周辰迅速收起信封，恢复了校董的威严表情。
“下午会议见，林老师。”他公事公办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的公文包越发沉重。
过去的重量，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而周辰的出现，正在一点点揭开她努力抚平的伤痕。
下午的会议，她将如何面对他？而又该如何解释那无法解释的过去？
窗外的樱花纷纷扬扬，如同十年前那个夜晚的雨，无声却猛烈地敲击着她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