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和手臂上的淤青像地图上的等高线，清晰地记录着昨日的冲突。王虎伤得最重，嘴角肿得老高，一只眼睛也成了熊猫眼，但他却显得异常兴奋，仿佛那些伤疤是荣誉的勋章。
“默哥，你看见没？那三个大块头，被我们干得也没脾气！”他一边用冰棍敷着脸，一边在课间唾沫横飞地对几个围过来的、眼神里带着崇拜的低年级学生吹嘘。经过小卖部门口那一战，我们在年级里的名声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以前是“敢打架的陈默”，现在是“能跟西关老猫手下硬刚并且没吃亏的陈默”。
李维对此保持着清醒，他推了推眼镜，低声提醒我和王虎：“别太乐观。老猫这次丢了面子，下次动手，肯定更狠。而且，我们缺钱。”
最后三个字，戳中了我们的软肋。维持一个“团队”是需要成本的。王虎饭量大，偶尔请大家喝汽水，给像小豆丁这样提供消息的人一点甜头，甚至购置点像样的“家伙”（不能总是木棍和铁管），都需要钱。台球厅那边，周老板只是默许我们维持秩序，并没有给我们分成，我们偶尔赢点小彩头，也是杯水车薪。
“钱……”我沉吟着。这个问题很现实。靠勒索学生？那是臭鱼他们干的下三滥，我绝不碰。靠家里？父亲那边的关系依旧冰冷，母亲偷偷塞给我的零用钱有限。
下午放学，我们照旧去了“周记”。周老板看到我们身上的伤，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多拿了几瓶汽水放在我们常坐的角落。这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但也仅此而已。
阿杰也在，他坐在最里面的一张台子边，独自练习着一种复杂的旋转球，仿佛昨天的事情从未发生。我走过去，把一瓶汽水放在他手边。
他停下动作，看了看汽水，又看了看我。
“请你。”我说。
他沉默了一下，拿起汽水，拧开，喝了一口。“谢谢。”
“昨天，多亏了你。”我在他旁边坐下。
“我没做什么。”他语气平淡，目光依旧盯着台球。
“那一下，很关键。”我坚持道，“以后，常来玩。汽水管够。”
阿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就是这样，话少，但行动往往说明一切。
正当我们琢磨着怎么搞钱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是之前被长头发欺负过的那几个技校学生中的一个，叫孙伟。他显得有些紧张，在台球厅门口探头探脑，看到我，才鼓起勇气走进来。
“默……默哥。”
“有事？”我看着他。
孙伟搓着手，压低声音：“默哥，我们……我们有个路子，可能能弄点钱，就是……有点风险，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
我和李维对视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原来，孙伟有个表哥在城南的一家录像厅看场子。那家录像厅最近生意火爆，特别是夜场，放一些从南方弄来的、带点颜色的“内部片”，吸引了不少社会青年和胆大的学生。但最近，另一伙人盯上了那里，经常去捣乱，影响生意。他表哥的老板正为这事头疼，想找点能镇得住场子的人，不用常驻，就是在晚上人多、容易出事的时候过去照看一下，镇镇场面，报酬按天算，比在工厂打工强得多。
录像厅？看场子？
我的心跳有些加速。这和我们之前在台球厅维持秩序性质类似，但层面完全不同。录像厅鱼龙混杂，面对的可能是更凶悍的对手，而且涉及到的利益也更直接。
“哪家录像厅？”李维谨慎地问。
“‘夜明珠’，在城南工人文化宫旁边。”孙伟说道。
夜明珠录像厅！我知道那里，名气很大，据说背景有点复杂。
“为什么找我们？”我问出了关键。我们毕竟还是学生，名声也主要在学校周边。
孙伟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跟我表哥提过默哥你们……说你们在台球厅这边挺罩得住，连西关老猫的人都敢碰……我表哥就说，年轻人有冲劲，说不定能行。而且……”他顿了顿，“老板可能也觉得，用生面孔，不容易引起那帮捣乱人的警觉。”
我明白了。我们被看中的，一是刚刚打出来的那点“凶名”，二是学生身份带来的隐蔽性。
风险与机遇并存。成功了，我们能获得一笔稳定的收入，接触到一个更广阔的“江湖”。失败了，可能比面对臭鱼更惨。
“默哥，这活儿……接不接？”王虎跃跃欲试，他显然只看到了刺激和赚钱。
李维则眉头紧锁：“城南那边我们不熟，水比这边深多了。而且，那是别人的地盘，我们算是外人插足，容易得罪人。”
我沉思着。赵立军曾经说过，需要有一个“场子”。台球厅太小，只是一个起点。录像厅，无疑是一个更大的舞台，也是一个更危险的漩涡。
“告诉你的表哥，”我抬起头，看着孙伟，“我们可以先去跟他老板见一面，谈谈。”
没有立刻答应，但留下了余地。我需要亲自去评估风险，也需要和团队核心商量。
孙伟连忙点头：“好，好！我这就去跟我表哥说！”
孙伟走后，我们三个，加上一直沉默听着的阿杰，聚在了角落。
“干吧，默哥！”王虎第一个表态，“怕个鸟！正好会会城南那帮孙子！”
李维依旧谨慎：“我觉得还是要慎重。至少要先摸清楚，‘夜明珠’的对手是谁，老板为人怎么样。”
我看向阿杰：“阿杰，你怎么看？”
阿杰正在摆弄他挎包里的一把螺丝刀，头也不抬：“工具够，就行。”
他的话总是这么简洁，却直指核心。他是从实战角度考虑，需要更好的“装备”。
我心里渐渐有了决断。这是个机会，一个跳出学校周边小打小闹的机会。虽然风险巨大，但我们似乎也没有太多更好的选择。一直被西关老猫盯着，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寻找发展和壮大的空间。
“李维，你脑子活，想办法打听一下‘夜明珠’和它对手的底细。”我开始分配任务，“王虎，这两天少吹牛，养好伤。阿杰……”我顿了顿，“准备点‘顺手’的家伙。”
阿杰点了点头。
我知道，一旦踏进“夜明珠”，我们就将面对一个全新的、更复杂的世界。但肩膀上隐隐作痛的伤疤提醒着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圈子里，不进，则退。
而退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