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污血狂潮与石堆幽光即将将他碾碎的刹那,那源于枯萎指尖的、与灰蓝幽光的微弱共鸣,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濒临崩溃的意识迷雾。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本能般在他濒死的思维中炸开——
失去……
那个伴随他穿越而来的核心规则,并未随着系统的剥离而消失!
系统,或许只是一个拙劣的“翻译器”或“引导程序”,而真正的“规则”本身,早已更深层地烙印在他的存在本质之中!
系统崩溃了,但“失去即得到”的底层逻辑,依然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顽强生效!
只是不再有冰冷的提示音,不再有清晰的面板,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感知与抉择!
他能“感觉”到,此刻他所能“失去”的,不仅仅是外物,甚至包括他自身的一部分——
比如,那正在蔓延的、代表“生命活性”的枯萎,若能主动引导其“失去”,或许能换来短暂的……
精神强化!
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机会权衡!
在那污血与幽光碰撞迸发出无声轰鸣、毁灭性能量即将把他撕碎的瞬间,卜西海遵循着那源自本能的冲动,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决绝的呐喊:
“我选择——失去覆盖体表的全部衣物!换取精神的绝对集中与暂时强化!”
这不是一个精确的指令,更像是一种意念的献祭,一种对自身所有权的断然舍弃!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层面的撕裂声。
他身上那件原本就已半干、沾满泥污和水渍的衣衫,从领口到衣摆,毫无征兆地凭空碎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失去所有色彩和质感的灰色尘埃,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瞬间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不是被力量震碎,而是更根本的——“存在”被抹除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
一股冰冷、纯粹、剔除了所有杂念的庞大精神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注入他几乎枯竭的意识海!
这力量并非温暖或柔和,而是带着一种绝对的理性与专注,强行压制了肉体的剧痛、心灵的恐惧、以及系统剥离带来的虚无感。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骤然变得不同。
那扑面而来的污血狂潮,在他“眼中”不再是不可抗拒的毁灭洪流,而是化作了无数混乱、躁动、充满恶意的暗红色能量粒子的集合,其流动轨迹、能量强弱、甚至核心的污染源点,都变得清晰可辨!
身后石堆散发的灰蓝色幽光,也不再是模糊的压迫感,而是一种稳定、古老、带着复杂封印符文结构的能量场,其约束力的边界、与污血能量的冲突点,如同清晰的几何图形般呈现在他脑海中。
就连那黑暗人形轮廓内部,那不断蠕动、散发着浓郁恶意的核心,也隐约显露出一个不断扭曲、试图维持某种形态的诡异“内核”!
这种状态下的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艾筱溪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以及她身上缠绕着的、一丝被此地恶意所侵染的、灰黑色的厄运气息。
时间,仿佛被这股冰冷的精神力拉长、放缓。
他没有去思考这力量的来源与代价,生存的本能驱使着他行动!
就在污血狂潮的前锋即将舔舐到他裸露的皮肤,石堆的约束场也即将把他连同血潮一起镇压的千钧一发之际——
卜西海动了!
他没有试图对抗任何一方,而是将强化后所有的精神力量,孤注一掷地集中起来,如同最锋利的钻头,狠狠地刺向前方那片因两股力量激烈冲突而变得极其不稳定、布满无形裂痕的空间节点——
那正是之前污血符文悬浮的位置,也是两种规则碰撞最激烈、最脆弱的点!
“开!”
一声低吼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精神力量实质化的冲击!
“咔嚓——!”
一声仿佛琉璃碎裂的、清脆而冰冷的异响,在灵魂层面炸开!
并非实际的声响,而是空间结构被强行撬动的反馈!
在他精神力量冲击的那个点上,原本无形的空间障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灰蓝色与暗红色电弧的裂痕!
裂痕之后,不再是令人绝望的重复森林景象,而是——
来时那条熟悉的小径!
虽然依旧被昏暗笼罩,但那确是真实不虚的、通往外界的路径!
鬼打墙,被这汇聚了“失去”换来精神力量、精准抓住规则冲突弱点的一击,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
机会稍纵即逝!
卜西海甚至来不及感受身体赤裸带来的冰冷与异样,他猛地转身,一把捞起地上几乎失去意识、轻得像片羽毛的艾筱溪,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触手所及,是她冰冷而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微弱得让人心揪的呼吸。
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道正在快速弥合、边缘能量剧烈暴动的空间裂痕,纵身一跃!
“嗡——!”
在他身影没入裂痕的瞬间,身后传来了黑暗人形那被彻底激怒的、如同万鬼哭嚎的无声咆哮,以及石堆幽光更加炽盛的、试图重新封锁空间的沉重共鸣!
粘稠的污血能量与冰冷的约束场如同两股巨浪,在他身后轰然对撞!毁灭性的冲击波追袭而至!
卜西海只觉得后背如同被攻城锤狠狠击中,喉咙一甜,但他死死咬着牙,借着那股冲击的力道,抱着艾筱溪,如同炮弹般冲出了那道迅速闭合的裂痕!
环境的骤变,如同冰水泼面,瞬间将他惊醒。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落在林间柔软的、铺满落叶和腐殖质的地面上。
触感是真实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松软,不再是那片空地上坚硬、冰冷的死寂感。
夜风拂过,带着山林间特有的、微凉的清新,吹散了他肺腑中残留的那股污秽血腥与腐朽恶臭。
空气不再粘稠得难以呼吸,而是自由地、顺畅地流入他的胸腔,尽管带着摔落后的疼痛,却无比真实。
他猛地回头——
只见身后不远处,那片令人绝望的空地、诡异的石堆、黑暗的人形轮廓、以及悬浮的污血符文,全都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在夜色中静谧矗立的树木,枝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
月光清冷地洒落,虽然依旧昏暗,却不再是那种被污染过的、带着昏黄与吞噬感的色泽,而是如水银般皎洁、清澈。
周遭不再是令人发疯的死寂。
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夜枭的啼叫,更远处,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属于夏夜的虫鸣。这些原本微不足道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如同最美妙的乐章,宣告着他们重新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他们……出来了!
真的从那个绝望的、与世隔绝的恐怖囚笼里……逃出来了!
卜西海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正常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刺痛的清醒,却也驱散了那如影随形的窒息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枯萎依旧停留在手掌接近手腕的位置,灰白、褶皱,如同死物,蔓延停止了,但也没有恢复的迹象。而身上,确实空空如也,夜风吹拂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却也带来了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他失去了遮体的衣物,换来了这片刻的精神强化与逃出生天的机会。
怀里的艾筱溪似乎因为这剧烈的颠簸和环境的改变,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呢喃,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呼吸依旧微弱。
卜西海紧紧抱着她,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支撑起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
森林依旧是那片森林,但不再充满恶意。他甚至能依稀辨认出远处镇子方向,透过林木缝隙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属于人间灯火的暖色光晕。
那不是梦。
那个依靠“失去”来换取“得到”的规则,以更直接、更残酷的方式,回来了。
而那个隐藏在森林深处的、由石堆、木桩、黑暗人形和污血符文构成的恐怖之谜,还远未结束。
它,或许只是被暂时摆脱了。
并且,因为他最后的举动,很可能……已经被彻底惊动和触怒。
喘息稍定,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寒意席卷而来。卜西海不敢在此久留,他必须立刻带着艾筱溪回到有人烟的地方。
他咬紧牙关,用左手将艾筱溪更紧地搂在怀里,无视了身体的伤痛与赤裸的窘迫,辨认了一下那微弱光晕的方向,迈开脚步,踉跄着、却坚定地,朝着森林之外,朝着那代表着安全与现实的灯火,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去。
月光将他赤裸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归途的落叶之上。
夜色深沉,前路尚远。
但至少,他们脚下踏着的,已是人间之土。那令人窒息的异度空间,被暂时甩在了身后。
而代价,已然付出,并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身体与灵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