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启梦科技总裁办公室的灯光却依旧固执地亮着,在整栋漆黑的大楼里显得格外孤寂。林晚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几份亟待审阅的文件,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散发着幽蓝的光。然而她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中的钢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已经维持这个状态近半个小时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下午那场与李律师的会面,那份签下自己名字的离婚协议,还有系统中那个刺眼的”已批准”状态,都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每当她试图专注于工作时,陈宇峰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就会浮现在眼前,还有他说的那句冰冷的”我们完了”。
她强迫自己留在公司,用堆积如山的工作麻痹神经。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她却浑然不觉地又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恰如她此刻的心情。窗外的霓虹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勾勒出城市繁华的轮廓,可她却觉得那些闪烁的光点格外刺眼。
“他一定会后悔的。”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等他冷静下来,就会明白自己有多可笑。不过是个实习生,不过是一顿晚饭,他居然要闹到离婚的地步。”
可是,内心深处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质疑:如果他不是闹着玩呢?如果他真的……
“不可能!”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从孤儿院的相依为命,到创业初期的艰难岁月,那么多风雨都走过来了,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真的要离开?
然而,随着夜色渐深,那份不安却像墨汁滴入清水,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她想起陈宇峰离开晚宴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他反锁书房门的冷漠,想起他提到股份时那嘲讽的语气……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她坐立难安。
终于,当时钟的指针指向晚上十点,整层办公楼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时,她再也找不到继续留下的理由。
收拾东西的动作显得格外缓慢。她将文件一份份整理好,关掉电脑,拿起手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情愿的迟疑。手机屏幕始终保持着黑暗,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消息提醒。那个熟悉的号码,从下午她冲动地签下离婚协议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种死寂,比激烈的争吵更让人心慌。
地下停车场里,她的高跟鞋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坐进驾驶座,她并没有立即发动车子,而是望着方向盘出神。这是他们一起选的车,当时陈宇峰还说这个颜色很适合她。
车子驶出地库,汇入夜晚的车流。电台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她却烦躁地伸手关掉。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这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等他气消了,我该怎么说?”她不由自主地开始设想回家的场景,”如果他真的回来了,我是该继续强硬,还是……”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屈辱。明明是他小题大做,是他不信任她,为什么现在反而是她在考虑妥协?
也许……也许把张昊明调走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这个年轻人确实有潜力,但为了家庭和睦,牺牲一个实习生也算不了什么。她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该把张昊明安排到哪个分公司,什么时候下达调令比较合适。
可是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凭什么?我林晚星行事,什么时候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备受煎熬。她既希望陈宇峰已经回家,又害怕面对可能发生的另一次争吵;既想维持自己的骄傲,又隐隐担忧事情真的会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就在这样反复的纠结中,车子已经驶入了”河畔家园”的地库。停好车,她坐在驾驶座上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终于推开车门。
电梯上行时,她紧紧盯着跳动的数字,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当”18″这个数字亮起时,她甚至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站在那扇熟悉的深褐色防盗门前,她犹豫了片刻,才从包里翻出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轻轻转动,门应声而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宇峰?”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微弱而徒劳。
没有人回应。
她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暖黄色的光线驱散了门口一小片黑暗,却照不亮客厅深处的幽暗。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陈宇峰?”她又提高声音叫了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依旧只有寂静。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顾不上换鞋,快步穿过客厅,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击出凌乱的节奏。客厅的一切都保持着她早上离开时的模样,沙发上的抱枕整齐地排列着,茶几上的杂志一丝不苟地叠放,就连她随手放在电视柜上的那本商业周刊,也还保持着相同的角度。
这一切的井然有序,反而让她更加心慌。
她径直走向主卧室。卧室的门虚掩着,她一把推开,按亮了顶灯。
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那张king size大床——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枕头端正地摆在床头,显然今天没有人在这里休息过。
然后,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床对面的衣柜上。
属于陈宇峰的那一侧柜门,敞开着一条缝。她几乎是扑过去的,猛地将柜门全部拉开。
空了。
大半边衣柜,空了。
之前挂得满满当当的西装、衬衫、外套,全都不见了。那些她精心为他挑选的Armani西装,那件他生日时她送的Brioni衬衫,还有他们一起去意大利旅行时定制的羊绒大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零星几件他常穿的旧睡衣,孤零零地挂在角落,还有下层摆放着的几双他在家穿的旧拖鞋,显得异常扎眼。
她不敢置信地拉开下面的抽屉。
放内衣袜子的抽屉,空了。那些她笑话过很多次的纯棉袜子,那些她亲自为他挑选的贴身衣物,全都不见了。
放他常用小物件的抽屉,也空了。他收藏的那些精致的袖扣,她送他的那块百达翡丽手表,还有他常用的那支万宝龙钢笔,全都消失了。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转身冲进浴室。
洗手台上,原本并排放置的两个漱口杯,只剩下她那个孤零零的粉色瓷杯。他的电动剃须刀不见了,剃须泡沫不见了,连他常用的那款爱马仕大地古龙水也消失了。毛巾架上,属于他的那条深蓝色毛巾,也无影无踪。淋浴间里,他专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不见了,只剩下她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和香水,孤零零地立在架子上。
仿佛这个人,从未在这个空间里生活过。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身上那熟悉又清冽的气息,证明着他曾经的存在。
林晚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冰冷的浴室门框,才勉强站稳。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他走了?
他真的走了?
不是赌气,不是暂时冷静,而是……收拾了所有东西,走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她一直以来的自我安慰和固执。
她失魂落魄地、几乎是凭着本能挪动脚步,重新回到玄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一阵阵发软。目光茫然地扫过玄关柜,忽然,她的视线凝固了。
在那光洁的、平时用来放钥匙和零钱的台面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她很熟悉,非常熟悉。银色的钥匙柄已经被摩挲得发亮,那是陈宇峰的家门钥匙,通常都是串在他的钥匙圈上,和其他钥匙在一起的。
现在,它却被单独取了下来,静静地、无声地放在那里。
像是一个最终的、冰冷的告别。
那一刻,所有的自我欺骗,所有的侥幸心理,所有的”他只是闹脾气”、”他肯定会回来”的念头,都被眼前这把孤零零的钥匙击得粉碎!
他不是暂时离开。
他是真的走了。
而且,不打算再回来了。
他甚至,连这个家的钥匙,都还了回来。
一股从未有过的、彻骨的恐慌和心慌,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那感觉比愤怒更汹涌,比委屈更彻骨,是一种仿佛脚下立足之地突然崩塌的失重感和恐惧感。
她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连忙用力扶住旁边的柜子,指甲死死抠着木质边缘。
不……不可能……
他怎么敢……
他怎么可以……
她猛地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疯狂地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冗长的等待音,而是那个她最害怕听到的、冰冷而机械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他关机了……
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地重拨,得到的永远是那句冰冷的提示。每一次的”已关机”,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听着那重复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林晚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柜子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屏幕暗了下去。
黑暗中,她蜷缩在玄关的角落里,巨大的恐慌和意识到可能真正失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吞噬。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以来的有恃无恐,不过是建立在陈宇峰对她始终如一的包容和爱之上。当这份包容和爱被他亲手收回时,她所拥有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空中楼阁。
她,开始真正地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