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俱乐部活动室的灯光总是很明亮，照在白色书写板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阮云舟站在板前，粉笔在指尖停顿，面对一道涉及高阶拓扑思想的拓展难题，俱乐部里几个高三的学长也陷入了沉思，空气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笔尖敲击桌面的声音。
在这里，符号和逻辑是唯一的语言，纯粹而公平。
他可以暂时忘记生活的重担，忘记江景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沉浸在与无穷和抽象搏斗的乐趣中。
“或许可以尝试从奇点理论的角度切入，考虑其局部同调群……”一个清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试探意味。
所有人都转过头。
江景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一个魔方，眼神落在书写板的算式上，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阮云舟的心脏猛地一跳，粉笔差点脱手。
他怎么来了？
数学俱乐部？
这简直比看到彗星撞地球还让人难以置信。
江景的领域应该是跑车、派对和商业案例，而不是这些枯燥的数学符号。
然而，那个提议却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僵局。
一位高三学长猛地拍了下脑袋：“对啊！局部同调！怎么没想到！Jiang，你什么时候对代数拓扑也有研究了？”
江景耸耸肩，魔方在他指尖灵活地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闲着无聊翻过两本书，瞎说的。”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阮云舟，看到他眼中还未褪去的惊愕，嘴角极快地弯了一下。
活动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
阮云舟默默擦干净书写板，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感觉到江景没走，还在门口等着。
一种莫名的压力让他动作有些迟缓。
“一起走？”江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近。
阮云舟身体一僵，没有回头：“不用，我去图书馆。”
“顺路。”江景的语气不容拒绝，已经跟了上来，与他并肩走在安静的走廊里。
那个魔方还在他手里转着，速度飞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和魔方的咔哒声。
阮云舟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带着冷冽雪松味的香水，与他平时在橄榄巷闻到的油烟和洗衣液味道截然不同。
这种气息提醒着他，他们来自两个世界。
“你怎么会去数学俱乐部？”阮云舟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他无法理解。
江景停下转动魔方，侧头看他，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阴影：“听说你们在啃一块硬骨头，过来看看热闹。”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点戏谑，“顺便看看你被难题困住的样子，是不是比平时那张冷脸有趣点。”
又是这样。
用玩笑掩盖真实意图。
阮云舟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他讨厌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走到图书馆门口，阮云舟停下脚步：“我到了。”
江景也停下，看着他，忽然把手里的魔方递过来：“喏，送你。”
那是一个已经被完全复原的、颜色整齐的魔方。
阮云舟愣住了，没有接。
“拿着啊。”江景直接把魔方塞进他手里，触感冰凉，“解闷用的。看你整天不是书就是公式，也不怕脑子僵掉。”
魔方躺在手心，带着对方的体温和一点点残留的香水味。
阮云舟看着上面整齐划一的色块，心里乱成一团。
羞辱？不像。施舍？更不像。
这更像是一种……他无法定义的举动。
等他回过神，江景已经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夜色中，背影潇洒依旧。
阮云舟握着那个魔方，在原地站了很久。他低头看着它，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一个色块错位，完美的秩序被打破。就像他此刻的心绪。
晚上回到橄榄巷，玛丽亚正在试穿一条新裙子，欢快地在客厅转圈：“查理，快看何塞给我买的新裙子！好看吗？”
卡洛斯在一旁起哄：“妈妈像公主！”
阮云舟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白天的纷乱。
他笑着点头：“很好看，玛丽亚女士。”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书桌上那个静静躺着的魔方，又提醒着他白天的遭遇。
他拿起它，在手里转动着，试图将它复原，却发现自己心不静，越转越乱。
他烦躁地把魔方放下，打开课本，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但那些公式和定理仿佛都变成了模糊的符号，江景在俱乐部门口说话的样子、塞给他魔方时的表情、还有之前那些数不清的“巧合”，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他感到困惑，甚至有一丝恐慌。
他习惯了对抗明确的恶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模糊的、看似无害的靠近。
他害怕一旦放下戒备，等待他的会是更深的陷阱。
窗外，旧金山的夜依旧繁华。
阮云舟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似乎比初来时丰润了些，眼神也少了些惊弓之鸟般的警惕，但深处的迷茫却更深了。
他拿起那个被打乱的魔方，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塑料硌着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