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叔这一闹,事情彻底摆上了台面。
张建军被他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没办法,只好把李潇也叫了过来。
“行了,都别吵了!”
张建军一拍桌子,下了最后的决定。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明天中午,你们俩,当着全队社员的面,一人做一道菜!”
“用一样的料,谁做的好吃,社员们说了算!”
“谁赢了,这食堂的勺子就归谁!”
“比就比!谁怕谁!”
老王叔梗着脖子喊道。
他就不信,他几十年的经验,还比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张建军是个军人,办事从不拖泥带水。
当天下午,队部那间破屋里,烟雾缭绕。
他敲了敲桌子,开门见山:“队委会研究决定,搞一次厨房改革试点,从明天起,为期一周,食堂由李潇同志全权负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老王叔身上。
“老王叔,你从旁协助。”
话音刚落,老王叔那张脸,黑得跟锅底的灰一个色。
“啪!”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缸子乱晃。
老头儿腾地一下站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
“队长,我不服!”
“我给队里颠了一辈子勺,没功劳,也有苦劳!”
“凭啥让一个城里来的奶娃子,骑我脖子上拉屎?”
“他懂个屁!”
老王叔唾沫横飞。
“他知道后山的野葱什么时候最香,他知道怎么烧火最省柴?”
“这是胡闹!”
张建军的脸也沉了下来,一股军旅煞气弥漫开。
“老王叔,这是集体决定。”
“李潇同志立了军令状,说做不好,就滚去采石场。”
“他一个年轻人,敢赌上前途。”
“你一把年纪,倒不敢让他试试了?”
这话,噎得老王叔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知道,队长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一双三角眼,死死剜向李潇。
李潇心里呵呵一笑。
他全程稳坐钓鱼台,仿佛这屋里吵的不是他。
直到此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队长,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七天,厨房里,我说了算。”
斩钉截铁。
“行!”
张建军一锤定音。
会议不欢而散。
老王叔几乎是撞开门出去的,留下一句狠话在风中飘荡:“好,我倒要看看,你个小白脸能耍出什么花样!”
……
第二天。
鸡叫头遍。
厨房里的权力交接战,正式打响。
李潇踏进门,老王叔已经跟门神一样杵在那了。
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抬得能戳到天。
那架势,明摆着在说,爷今天就是来看你怎么死的。
李潇鸟都没鸟他。
径直走到粮仓,看着一袋玉米面,半袋高粱面,还有一筐蔫土豆。
心里啧了一声。
就这破烂玩意儿,神仙来了也得先哭一场。
“王叔,劳驾。”
李潇语气客气,说出的话却不客气。
“把这玉米面和高粱面,过一遍筛子。”
“过筛子?”
老王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吃饱了撑的!几十年都这么吃,就你金贵!”
李潇不恼。
他伸手抓了一把面,在老王叔眼前轻轻一捻。
细小的沙粒和黑色的霉点,清晰可见。
“王叔,您瞧。”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
“这粮食进了肚,刮的是社员的肠子,坏的是革命的根子。”
老王叔被这几句大话砸得一懵,老脸涨红。
嘴上还硬:
“哪有那么娇贵!”
李潇笑了笑,不跟他废话,自己动手找来破筛子。
“哗啦,哗啦……”
他筛得不快,动作却透着一股专业。
不一会儿,筛子底下积了厚厚一层黑灰色的沙土杂质。
围观的几个帮厨妇女,忍不住交头接耳。
“我的娘,真有这么多脏东西!”
“怪不得娃们老喊肚子疼,牙都硌坏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老王叔的耳膜上。
他脸上挂不住了,只好黑着脸,不情不愿地拿起另一个筛子。
筛完面,李潇又指挥众人洗土豆。
“王叔,这土豆皮上,有龙葵素。”
李潇拿起一个土豆,嘴里冒出一个老王叔听都没听过的词。
“啥玩意儿?”
“一种毒素,吃多了,脑子会坏掉。”李潇随口胡诌。
“虽然咱们这些没发芽,但多搓搓,能去不少土腥味。”
说着,他手里的小刀唰唰翻飞。
刀光连成一线,削下的皮薄如纸,从头到尾不断。
这手绝活,又把老王-叔震得眼皮一跳。
一整个上午,李潇嘴就没停过。
“王叔,火太大了。熬粥得文火,米油才能出来。”
“刘婶,萝卜得顺着纹理切丝,才不塞牙。”
“水开了再下菜叶,烫一下就捞,不然营养全跑了。”
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教科书。
不是命令,更像一个大国御厨在指点一群学徒。
帮厨的妇女们越听越服气,有人甚至偷偷拿小本子记。
可这些话听在老王叔耳朵里,滋味全变了。
这小子每说一句,就是往他老脸上扇一巴掌。
每纠正一个动作,就是指着他鼻子骂:
你这个废物,连饭都不会做!
这不是来帮忙的,这是来砸场子的!
是来刨他祖坟的!
老王叔的脸色,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手里的活儿也开始使绊子,烧火的柴扔得噼里啪啦,刷锅的声音震天响。
李潇看在眼里,心里稳如老狗。
快了,老同志的血压快到临界点了。
终于,当李潇让他把柴火按干湿粗细分开码放时。
老王叔彻底炸了。
“哐当!”
手里的火钳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他指着李潇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小白脸,还没完了是吧!”
“老子烧了一辈子火,要你个奶娃子来教!”
“你他娘的到底是来做饭,还是来拆我这把老骨头的!”
老头儿气得浑身哆嗦。
“你给老子滚!”
“这厨房,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喊完,他一甩手,跟头发情的公牛一样,直奔队部去了。
“队长!队长!”
“我不干了,我伺候不了那尊大佛!”
老王叔的咆哮声,传遍了整个生产队大院。